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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的确怀疑自己是个佞臣,为了那点银子,折腾了那么一大圈,还不如王崇古聚敛兴利这几年的上交利润。

朱翊钧摆驾并没有回京,而是去了永定毛呢厂,他开始了自己忙碌的生活,去宜城伯府拜访,更像是忙碌中的片刻休息,忙里偷闲的时光,总是如此的短暂。

永定、永丰毛呢厂,去岁上交了三百万银的利润,这个数字恐怖到让张居正都怀疑自己是佞臣的地步。

嘉靖年间一年朝廷岁收折算为九百万两银,而九边支出就超过了五百四十万银,到了嘉靖二十九年之后,九边支出锐增到了七百余万两,那时候大明朝廷入不敷出,一年总支出就超过了1300万两。

当时都说严嵩是奸佞,严嵩倒台后,从嘉靖四十年开始算起,一直到隆庆二年,朝廷的岁入一直在持续下降,一直到隆庆二年,大明朝廷岁入折银不过四百余万两,每年的度支只能做到三月份,再往下做毫无意义,因为只能欠着。

欠钱,是大明的常态。

严嵩是浊流,徐阶是清流,就结果而言,清流浊流都救不了大明朝。

“击鼓传花这个游戏,果然是聚敛之法。”朱翊钧到了永定毛呢厂,见到了王崇古和王谦父子二人,快过年了,二人到官厂来,派过年礼,因为朝廷分润的利润实在是太多了,王崇古和王谦心有戚戚,总觉得自己太肥,皇帝的铡刀迟早会落下,所以就开始了散财。

官厂的工匠,过年每人二两银子过年银,成为了王崇古和王谦挟民自重的办法,这就是王崇古和王谦的自保之法,王崇古实在是太擅长保命了。

永定、永升毛呢厂,匠人总计超过了三万人,每人二两过年银置办年货,基本过年就完全不愁了,王仙姑、王世贞、共工之流也是挟民自重,裹挟着十万教众,让朝廷投鼠忌器,而王崇古也是挟民自重,他的手法是发钱,给工匠更好的待遇,得到的结果完全不同。

除了过年银之外,还有开工礼,这两个度支完全是老王家支出,就这,王崇古还觉得心亏,皇帝做主,朝廷分润给他家的利润,实在是太多了。

利润来源何处,朱翊钧说是击鼓传花,精纺毛呢的买卖,越来越大,一匹布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二十两银,这个价格,已经完全忽略其使用价值,只看中其交换价值了。

官厂卖精纺毛呢赚一次钱,而精纺毛呢的交易,还要再抽掉千分之三的交易税,这就是精纺毛呢的生意,而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还在继续,而且参与的人越来越多。

即便是民间有了大量的交易行,可燕兴楼还是毛呢交易第一行。

击鼓传花传的是花球,鼓声响起的时候,宾客们将花球传递出去,鼓声停止的时候,花球在谁手里,此人就要吟诗作对,否则就罚酒,这个游戏被唐玄宗李隆基发扬光大,他极其擅长,有一次,李隆基一敲鼓,未发芽的柳树开始吐芽,令宾客惊叹不已,人言皆称祥瑞。

现在花球就是精纺毛呢,参与这个巨大赌局的人,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不是那个拿到球需要挨罚的人。

“未尝不是好事。”王崇古对这个游戏倒是有些认同的,他看了眼王谦,这精纺毛呢的故事,还是自己儿子讲出去的。

稀缺性,草原羊毛就那么点儿,精纺毛呢的数量就那么点儿,数量稀少的同时,也是财富的象征,便携性,精纺毛呢高昂的价格,决定了在大宗贸易中更加便携,而且还不容易被朝廷察觉,做点脏活累活见不得人的活儿,就有了用武之地。

朝廷叫它精纺毛呢,是说它的使用环境,而大明缙绅豪右,却将其称呼为大布帛币。

“哦?次辅有何高见?”朱翊钧有些惊讶的问道。

“陛下,缙绅豪右对毛呢的追捧,他们埋在猪圈里的白银,重新流动到了市面上,变成了银币,货币开始流通,这就是最大的好处。”王崇古提到了缙绅豪右对精纺毛呢追捧的一个好处。

这是在采矿,采的是势要豪右的矿,他们藏起来的白银,在这种恐怖增值之下,交易火热的情况下,不断被挖出,换成了精纺毛呢。

“臣其实可以理解缙绅豪右对大布帛币为何如此追捧,其实是在担心海外白银大量流入,白银的贬值,大明就像是个饕餮一样,鲸吞天下白银,似乎永远没有饱腹之时。”

“可是吃下去的白银需要消化,需要流转,大量白银在富硕的地方堆积,比如应天、松江、福建、京师等地,这就是白银堰塞。”王崇古分析着为何缙绅豪右,明知道这是个赌局,还要参与其中的原因。

大明的白银是净流入的,大明拥有绝对的商品优势,需要在海外采卖的大部分都是原料,而这些原料供应国提供原料,往往是不会带走白银,而是带走货物,白银的流入是巨大的,而且现在开始趋于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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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入大明的白银,又堆积在繁华的地方,要通过流转传递到大明的角落需要时间,这个消化的过程,造成的白银堰塞,局部地区的白银开始发生贬值。

贬值速度最快的地方,就是财富最集中的地方,松江、苏州、应天、浙江的宁波、杭州、福建的月港、广州的电白等地,京师作为北方唯一百万都城,白银自然堆积在京城,白银的增多,自然引起了势要豪右对自己资产缩水的恐慌,进而追求一种更加稳定的投资品。

精纺毛呢、大布帛币的出现,让缙绅豪右们找到了纾解恐慌情绪的地方,这精纺毛呢的火爆,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不住的点头说道:“次辅所言有理,乃是辅弼之臣,谢次辅解惑。”

“臣愧不敢当。”王崇古赶忙俯首,他就是站在势要豪右的立场上,对精纺毛呢的买卖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王崇古家绝对是遮奢户,不算他们自家的生意,就是朝廷分润,一年就超过了三十三万两。

摆在王崇古面前的有三样东西,第一样是白银,第二样是印绶,第三样是性命。

皇帝问王崇古,这三样,你只能选一样,王崇古如果选择白银、印绶,他其实什么都得不到,但是王崇古选择了要自己的性命,同时也得到了白银和印绶,张居正丁忧之时,王崇古星夜疾驰跑回老家,还被皇帝给抓了回来,继续做事。

王崇古每一次面临考验的时候,都会选择性命。

“这精纺毛呢的生意,还得红火一些年,如果白银流入还是如此稳定的话,这精纺毛呢的生意,怕是得一直进行下去。”王崇古的面色格外古怪。

按照当初他、王谦、陛下的估计,这精纺毛呢的游戏过不了多久,就会崩塌,王崇古判断,要不了多久,这些缙绅豪右就会把手伸向百姓,让百姓入局,将精纺毛呢拆分成若干份的帛票收买,让没有资格入场的百姓承担这个代价。

但现在王崇古的看法有了些变化。

朱翊钧、王崇古、王谦,大大的低估了大明势要豪右的潜力,这人矿,竭泽而渔一样的开垦了两年时间,结果这买卖越做越大,根本没有达到极限的任何征兆。

王崇古悄悄放出去了一千匹精纺毛呢砸盘,非但没把盘砸下来,反而助长了一波精纺毛呢的增长。

这个增长,让王崇古对这个游戏的理解更深刻了几分,这不是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他抛售的一千匹毛呢全都被人吃下,稳定的供应,让市场信心增加,而兰州毛呢厂无力生产精纺毛呢,让精纺毛呢身上的特殊性和稀缺性增厚了几分。

而长崎总督府的建立,倭银的流入,又加重了恐慌情绪。

王崇古详细的解释了下其中的原因,在实践中和认知出现冲突的时候,以实践为准。

“炒什么不是炒,为什么不炒黄金呢?”朱翊钧能够理解王崇古说的一切,但是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是精纺毛呢,黄金更加保值,而且黄金的稀缺性,根本不用讲故事,人人皆知。

王谦想了想解释道:“陛下,黄金没有持续稳定的出产,没有稳定的出产,代表着后入局的人,只能任由先入局的人摆布了,所以黄金不行。”

大明缺金少银,这是客观的自然禀赋,黄金这东西大多数都在皇宫里,而民间散落多数为金器,即便是海外送来的的黄金,完全无法满足需求,这也是为何王崇古年底冲业绩,直接放了一千匹出去,市场反应热切的原因。

朱翊钧了然,他还以为自己今年就能看到通惠河畔和秦淮河畔无数的交易行破产,缙绅豪右跳河的戏码,可是王崇古和王谦判断,这个日子还远,因为大明开海,白银流入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堰塞现象又让白银的贬值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而是现状。

“那为何不炒地呢?”朱翊钧想了想又问道。

王崇古和王谦互相看了一眼,王崇古无奈的说道:“这不是朝廷不让吗?朝廷这头清丈,铡刀高悬,他们当然想炒地块,可一顶兼并的帽子扣下去,哪个单独的豪门能顶得住?”

徐阶就兼并了一下,被孙克毅给举办了,松江府衙门反应迅速,缇骑都上门了,面对朝廷,公然兼并,那不是伸直脖子,大声的对皇帝说:来砍我啊!快来砍我!

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朱翊钧了然,原来不是不想,是朝廷不让,确切的说是因为朝廷天下困于兼并、生民苦楚的风力舆论以及清丈、厘清生产资料的国策,让缙绅们要考虑代价问题,再搞兼并,得罪了张居正,张居正的张党,可是真的会破门灭户的。

“其实可以炒作海船,比如三桅夹板舰、五桅过洋船,产出稳定、而且价值很高。”朱翊钧又想到了一个物件,海船。

“陛下,五桅过洋船是国之重器,连买卖都得陛下朱批,这比兼并死的更快。”王崇古十分确信的说道,大家是求财不是找死,碰五桅过洋船这种重器,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摸军权,等于摸老虎的尾巴。

“三桅夹板舰单价实在是太高了。”王谦回答了三桅夹板舰不适合的原因,单价这么高,风险就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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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