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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丞盘点了顺天府的人口,发现京畿人口比之过往要少很多,所以动心起念要迁富户充实京畿,这只是表面原因,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清丈还田,防止地方兼并。

王崇古抽冷子提出了直接迁到辽东去,京城人多地狭,容不下那么多的老爷,这一下子就从失去财富到失去生命,从到京师享受繁荣,变成了到辽东享受风霜雨雪的流放。

朱翊钧认同了王崇古的说法,因为他和王崇古、王谦都是一样的人,坏人。

“陛下,这是不是有点太激进了?”万士和首先发出了自己的疑惑,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一个富户除去了那些认领的义子义女之外,在户口簿上的最少就有七十多口,五千八百户,这就是四十多万人,这充边实在是太多了些。

义子义女都会跑的干净,朝廷没有禁止义子义女,但是在法律上赋予了义子继承权。

“臣亦有忧虑。”俞大猷突然开了口,他和戚继光在廷议的时候,完全都是一个模样,不涉及军务,从来不说话,就像是个泥塑的雕像,现在振武振的恰到好处,他才不会闲的没事,引起大明朝臣们对军事的忌惮,所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现在俞大猷开口了,证明这充边之议,俞大猷是反对的。

“陛下,臣倒是不担心势要豪右之家会活不下去,他们到了辽东会想办法活下来,臣担心的是他们和东夷建奴沆瀣一气,低首仰给,恐有大患之隐忧。”俞大猷阐述了自己的理由,他不同情势要豪右,而是思考边防的安危。

低首仰给,就是跪在地上给建奴当狗,为虎作伥。

其实迁茂陵守陵寝,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议论,当时匈奴逞凶,时常劫掠长安、代郡等地,边方百姓或被掳掠、或逃难离去,边方空虚无比。

汉武帝本来打算把富户们送到边方去,结果当时的桑弘羊、张汤对汉武帝说:富豪皆争匿财,隐而不报或呈报不实者,除没收辑钱外,并罚戍边一年,恐低首仰给以事虏。

算缗令颁布,开始收商税后,很多的富豪都争相隐匿自己的财产,隐而不报,呈报不实,除了没收钱财外,还要罚戍边一年,如此严苛的惩罚,仍然阻挡不了富豪们藏匿财产,那到了边方,可能会跪在地上事匈奴造成危害。

为了收这个车船税,汉武帝先是颁布算缗令,而后又颁布了大告发,所有人都可以告密的告缗令,但是这个车船税依旧是收的怨声载道。

在这一轮斗争中,汉武帝并没有获胜,他选择了妥协,在元封元年,桑弘羊继盐铁官营、均输平准后,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赎罪,朝廷的财政赤字得到了好转,最终废除了算缗和告缗令。

令吏得入粟补官是卖官鬻爵,而给钱赎罪是议罪钱,就是给点钱就可以赎罪了,李广就因为迷路战败,面临着斩首的惩罚,李广交钱才免于了刑罚,而写《史记》的司马迁,没钱缴纳罚款,只能受了宫刑。

议罪银,在乾隆年间,大行其道,而后鞑清的吏治就跟在下坡路上把油门踩进了油箱里一样,急转而下。

卖官鬻爵议罪银,其实弄不到几个钱,反倒是盐铁官营、均输平准,补齐了汉武帝的窟窿。

谭纶思虑了片刻说道:“这不是正好吗?”

“正好?”俞大猷眉头一皱。

“正好一锅烩了。”谭纶十分确信的说道:“建奴现在羸弱,若是这帮贱儒真的助长建奴气焰,就一锅烩了,省的他们继续生事了,趁着现在京营能打,两个矛盾一起解决,如果京营不能打了,岂不是说两个矛盾一个也解决不了?”

王崇古和谭纶都是瞄着对方性命去的。

京营现在强横,如果京营变得虚弱,这两个矛盾朝廷一个也解决不了,正好凑一起,一锅烩,省的麻烦了。

“啊这…大司马所言有理。”俞大猷思前想后,觉得谭纶说的不无道理,趁着京营能打,赶紧做事,过些年,大明的京营不能打了,让朝廷怎么解决这两个矛盾?

大明的京营一直处于起起伏伏的状态,强横的时候,朝廷的威严宛如天人,虚弱的时候,地方不尊朝廷号令,自我为政。

“二位,比次辅还激进了。”万士和无奈至极的说道。

谭纶、俞大猷都是军伍出身,他们的思维方式是一种路径依赖,遇事不决,诉诸于武力。

谁让大明皇帝放出了戚继光这个猛兽,还给戚继光武装到了牙齿,京营打仗,就连总督军务都在京师,而京营在京时,也不设立总督军务节制,诉诸武力就变成了现实。

这谭纶不能上战场,心里憋着一股气,这逮住了青蛙攥出尿来,非要弄的血流成河才行,这样过于激进的手段,有点手疼砍手,脚疼砍脚,哪天脑袋疼,砍脑袋吗?

皇帝就是大明的脑袋,大明皇帝现在英明,是张居正还在,约束严格,如果张居正不在了,皇帝变得懒散懈怠,大明开始脑袋疼,也要砍脑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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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士和其实也担心,张居正真的不在了,小皇帝没了畏惧之人,还会像现在这么英明吗?到那时候,现在忠君体国的臣子,到时候都会变成蒙蔽圣听的佞臣。

是忠臣还是佞臣,完全由皇帝说了算。

万士和思前想后说道:“臣倒是有个主意,让他们交钱。”

“交钱?”朱翊钧呆滞的看着万士和,这万士和不愧是读书人,这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交钱当安家费啊,他们从地方迁徙至京师,这京师本就人多地狭,朝廷给他们安家,总要资财,这一路上车马劳顿,需要用到驿站,这车马安家费,是必须要交的,肯交钱,也还算是有点忠君体国之心,不肯交钱,那就完全没了恭顺之心,那就送到辽东垦荒好了。”万士和完整的叙述了自己的主意,引起了明公们的侧目。

万士和这个主意,尽显读书人的风采。

那些个外官入朝的官员,要挑软柿子捏,会先想到万士和,毕竟万士和既不是晋党,也不是楚党,看起来无党无派,最好欺负。

“咱们这个迁富户入京充实之事,不是为了防止他们在地方兼并吗?怎么到这个地步的?”张学颜是第一次以户部尚书的身份参加廷议,他这一轮听下来,全都是震撼!

大明的明公们都太可怕了,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可是这一个馊主意加一个馊主意,实在是有点让人胆战心惊,这大明掌控在这么一群人手里,势要豪右可不就得吃苦头吗?

迁富户入京是物理上防止兼并,本来就是个暴政,历代做这种事的皇帝,都被骂的狗血淋头,汉武帝、明太祖、明成祖,这么干的哪个不是挨了几百年的骂?

“不教而诛是为虐,让他们交安家车马费,的确是个遴选的法子。”马自强从礼法的角度出发,解析了万士和的政令,觉得可行。

不教而诛,才是虐,那么让权豪交纳安家费,这不就是教了吗?给个机会,如果抓的住机会,就可以入京做个富家翁,如果不肯抓住机会,冥顽不明,那就做个孤魂野鬼好了。

礼法上也勉强说得通了。

“王次辅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他倒是觉得万士和的补充,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王崇古颇为认真的说道:“臣以为甚善。”

王崇古本来就没打算能把这件事办成,即便是皇帝同意,执行起来太过于困难,但是经过了廷议之后,政令变得可执行了起来,这一轮遴选之后,送到辽东的都是心中毫无恭顺之心,一锅烩的时候,也别怪朝廷不仁不义了。

“那就这么办吧,迁富民之事,户部定下章程来,就准备推行吧。”朱翊钧做出了最后的决策。

综合廷议的结果,吕调阳写好了浮票,又看了两眼,摇头说道:“天下困于兼并,但凡是缙绅能够安土牧民,朝廷何至于苛责如此。”

吕调阳将奏疏呈送御前,继续说道:“兼无可兼,并无可并,天下困顿,而缙绅在司法、税赋上拥有各种特权,却为非作歹,不为国朝万民思虑,实在是咎由自取。”

“江西无夏税,湖广无麦粮。”

朱翊钧下了印将奏疏下章户部,听闻吕调阳如此说,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什么样的谶言?”

“回陛下,臣出身湖广,乃是楚党,臣的话有阻碍圣听之嫌,更有攀附权焰之耻,但是臣还是向禀明圣上。”吕调阳俯首说道:“春夏两税,江西不交夏税,湖广不交春税,这些税赋虽然不交到朝廷来,可是百姓藁税从无分毫减免,更是无法满足乡部私求,湖广多逃民入山。”

“嘉靖二十九年,臣高中榜眼,这一年,湖广逃民入山逾四十万众,藁税、佃租、乡部私求,这藁税是朝廷的税赋劳役,这佃租是给地主家的租子,这乡部私求就是各地巧立名目,生民苦楚至极。”

“臣本以为朝廷藁税极重,结果到了朝廷才知道湖广不交春税。”

江西和湖广是固定的蠲免,是当年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宗成法,主要是当年的湖广千里无人丁,而江西则是人多地狭,百姓生活苦楚,这是一个朝廷的恩泽,但是这个恩泽从没有执行过,湖广地面百姓一直承担的春秋两税。

就事论事,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就湖广和江西的藁税这件事,是谁在鱼肉百姓,朝廷没有那么的本事,可这么多年,的确也在放纵缙绅豪右在鱼肉百姓。

吕调阳并不觉得王崇古、万士和、谭纶所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些缙绅豪右,但凡是有一点体国朝艰难之心,就不会在荒年大加兼并了,比如去年江西蝗灾,若不是潘季驯抓着刀逼迫这些大户不得兼并,恐怕又是一场民乱。

怪朝廷下手狠辣,朝廷不下手狠辣,那百姓就该揭竿而起了。

吕调阳说这些,就是让皇帝知道张居正为何要推动鱼肉缙绅,苦一苦势要豪右、善待小民的政治正确,皇帝毕竟年纪小,对于缙绅对大明秩序的破坏的威力,并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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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曾经对臣说,恐天下有倾覆之危,当行新政。”吕调阳的语气十分的严肃,现在先生不在朝中。

张居正和门下的沟通,朱翊钧知之甚少,只知道一个高启愚被逐出门下,吕调阳第一次把私下里的话拿到了文华殿上来说,因为现在很多的新进的进士,很难理解张居正为何要执意推行新政了。

这些进士大多数都出自富裕家庭,他们对国朝恶劣的情况,感知上是迟钝的,他们看不到平静湖面下那已经沸腾的民怨。

高阁垂裳调鼎时,可怜天下有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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