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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的下吗?”朱翊钧又靠在了椅背上,似乎对这种肮脏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些年,朱翊钧见识到了太多的邪恶,从最开始的刺王杀驾,再加不断试探僭越甚至希望将京营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晋党,见到了张四维大火焚宫,见到了贱儒们颠倒黑白,见识过连戚继光平倭的功绩都能胡言乱语,见到过倍之,打着主上威福之权反而行僭越之事,见到了邪祟作乱,见到了天灾人祸下的人间疾苦。

他见到了太多太多的邪恶,这些事,朱翊钧本来应该失望,但是张居正告诉过朱翊钧,这就是贱儒们的目的,让失望不断的累积,最后变成绝望,雄心壮志在无数的肮脏中不断的磨灭,完全绝望之下,诉诸于黄老之学,垂拱而治。

朱翊钧之所以没失望,是他也看到了大明救亡存图的贤良,见到了张居正、朱载堉、戚继光、谭纶、王国光、殷正茂、凌云翼、潘季驯等等,甚至是侯于赵、周良寅的忠君体国,见到了墩台远侯的夜不收,海防巡检海上飞的勇敢和无畏,见到了百战百胜、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京营,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见到了永定官厂拔地而起,见到了大明对科学的探索,见到了在岗漠地上种地的勤劳百姓。

坏的是大明,好的也是大明,这都是大明。

失望和希望在不断的交织,矛与盾在不断的碰撞出火花。

正如张居正所言,世势在变化,崇信的风力舆论,人们的道德也在变化,今日行新政,国家振奋后,何必继续新政?世界万物的发展,是矛盾相继释万理,是螺旋上升的局面。

“留得下。”张居正在刚刚解冻的水池里洗了洗手,笑着说道:“陛下曾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来过,这大明江山终究会有所不同,所有人都会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生活,即便是日后出现了反攻倒算,矫枉过正,也会想起,还能如此。”

“不不不,先生过于乐观了。”朱翊钧靠在椅背上,他和张居正乐观的态度完全不同,他连连摆手说道:“先生还是太小瞧这帮魑魅魍魉了。”

“先生是正人君子,很难想象卑鄙小人的恶,即便是抱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还是会高估了他们的下限,朕,大明天子,不相信什么后人的智慧。”

朱翊钧和张居正有了分歧,在是否能够留下东西的态度上,完全不同。

朱翊钧的更加消极,所以他更加激进,张居正比较乐观,他选择丁忧致仕,他选择归政,他现在更加乐观了,他的乐观则完全是因为他培养的皇帝成才了,如果皇帝不成器,大抵张居正会更加消极,更加悲观。

人都是会变的。

“陛下,还是要警惕王崇古。”张居正坐在了另外一侧,他对到底是谁要杀他不感兴趣,想杀他的人海了去了,对于贱儒对他的诋毁不感兴趣,骂他的人生生不息,他对陛下的安危很在意。

在他看来,王崇古有僭越主上的危险。

完全对上负责制的大明官场之中,能够真正威胁到皇帝安危的只有廷臣,无论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针对皇帝的阴谋,只有廷臣这个地位的人,才是实质性的威胁。

西山袭杀案,看似危险,其实皇帝只需要在缇骑的保护之下,不带头冲锋陷阵,绝对不会伤到右臂。

王崇古,犯下过僭越之罪,张居正,不在朝堂之上,吕调阳决计不是王崇古的对手,如果陛下真的过分信任王崇古,王崇古再次僭越,天下恐有倾覆之危,潞王显然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儿,再次主少国疑,大明江山必然风雨飘摇。

朱翊钧也非常郑重的说道:“先生丁忧之后,唯有一次言国事,还是上次请命宽宥被王崇古鼓噪伏阙的言官,先生对王崇古如此忌惮?”

张居正非常确定的说道:“他鼓噪言官伏阙,利用君上这把刀,本身就是僭越。”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钧明白了,张居正那封奏疏的出发点,是王崇古鼓噪言官伏阙这种行为,借刀杀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僭越之罪。

朝臣的政斗不应该涉及到皇帝,五年以来,张居正从来没有借助过皇帝收拾过任何人,王崇古刚入阁没多久,就要借着皇帝杀人了。

朱翊钧思索再三,将整件事再次梳理了一遍后,才开口说道:“朕倒是觉得能把刀借给他,他跟先生不一样,他有术而无道,他要是不借朕这把刀,反而是引起朕的忌惮。”

王崇古也要营造一种氛围,他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皇帝,这也能让皇帝本人安心,王崇古和张居正完全不同,张居正是陛下的太傅,王崇古是戴罪立功,那一缕头发还在宫里,就跟他不能投资南衙开海事,只能借朱翊钧这个皇帝一样,王崇古在不借助皇帝威风的时候,不能展现出任何的力量。

朱翊钧和张居正各有各的立场,对一件事自然有不同的态度。

这只是分歧,不是路线之争,分歧在人和人之间是十分普遍的,而路线之争,则会道不同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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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所言极是。”张居正对陛下的想法也认同,王崇古毕竟在做事,而且做的极好,皇帝的思虑也很周全,张居正请求宽宥言官,是让皇帝在需要对付王崇古的时候,不会无从下手而已。

皇帝失速的时候,张居正要踩一脚刹车。

“先生这么担心朕,为何不直接回朝好了,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呢?”朱翊钧又开始鼓噪张居正回朝任事了,张居正不在朝中,朱翊钧都没太多时间不务正业,整天扑在国事上。

张居正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他在西山对谁都好,等到丁忧结束,陛下亲政,君臣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是天下至幸之事。

“先生,朕不打算移宫,大婚之后,还要住在西苑。”朱翊钧和张居正沟通着一件大事,移宫是不可能移宫的。

朝臣们都在等,等皇帝大婚回到乾清宫去,可朝臣们完全错了,小皇帝压根就不打算回去。

“这…”张居正面色变了变,他对西苑有心理阴影,道爷在那边住下后,大明泥沙俱下,国势稍有振奋变得更加颓废。

“陛下要不移回乾清宫吧。”张居正试探的谏言,他情真意切的说道:“回了乾清宫两宫太后也能时常看见陛下,陛下去了西苑,两宫太后唯独在初一十五这两天才能见到陛下。”

张居正不觉得在大火焚宫后,乾清宫还会有什么危险之处,王崇古在皇宫鼎建这件事,下了死力气,就是雷公电母火德真君一起下凡,也烧不了乾清宫。

“不回!”朱翊钧非常执拗的说道:“朕就要住在西苑里,张四维这个家伙,永生永世别想有人为他翻案。”

张居正是眦睚必报,小皇帝是心眼比针还小,朱翊钧真的在西苑住一辈子,张四维生生世世都没法翻案,把年幼的皇帝逼到这种份上,那张四维就是铁打的佞臣。

“那就住西苑吧。”张居正选择了妥协,不再谏言,住西苑也挺好,陛下住西苑又不是不理朝政。

朱翊钧甩动下袖子,甩出一份民报来,上面有一篇文章,内容是西游记新编,是监察御史王谦写的,王谦是借着西游记新编讽刺一些事儿。

“这个王谦,笔杆子还是很硬的。”张居正读完了这西游记新编的三打白骨精,颇为赞赏的说道。

严嵩的儿子严世藩也很聪明,而且多智近似妖,可是走着走着,严世藩以为这大明的天是他撑着,甚至索贿索到了裕王府,道爷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生气。

王谦和严世藩很像,但又不太一样,王谦不敢犯下僭越之罪,因为他爹已经犯过了。

这西游记新编三打白骨精的主角,不是取经师徒,也不是被打的白骨精,而是这看戏的恶鬼、树妖。

百年恶鬼唤作伶娘,千年树妖唤作婆婆。

婆婆和伶娘这日听到了风声,说的是这唐僧带着取经团来到了白虎岭。

婆婆对伶娘说:“这几日,千万要消停些,能不要出门就不要出门,省的魂飞魄散了。”

伶娘惊诧:“这唐僧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为何要消停下不要出门?”

婆婆就跟伶娘分说这里面的厉害。

这唐僧何许人?金蝉子转世,如来佛祖座下二弟子,那就是佛子,而那孙悟空可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主儿,那一身的横行的本事,可是菩提老祖教授的,而这菩提老祖是何许人也?这三界之间只听说名头,未曾有人目睹真容。

取经这趟差事,可是佛祖的安排,观音菩萨主持,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和六兵六甲护教珈蓝保护在侧,哪个是能随意招惹的?

姥姥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其中的厉害,婆婆说与你听,你定要知道。”

“这唐僧和那毛脸雷公嘴的和尚经行之处,城隍庙都忙疯了,白虎岭附近这方圆五百里,该得重病的让他早死,该死的就提前勾魂,山贼匪寇,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被牛头马面给送走了,连偷了两个鸡蛋的黄鼠狼都被竖着劈了两半。”

“就等着这金蝉子和菩提座下大弟子经行之时,看到人间安泰,百姓康乐,上天之后言两句好事,那就是天大的功德。”

这伶娘仍旧不服气的说道:“那白虎岭白骨洞的白骨夫人不还好好的吗?招招摇摇惹人生厌。”

“那是早就准备好的磨炼,就等着金蝉子和孙悟空降妖伏魔,这戏台子搭好了没唱戏的人,怎么能行,说些混账话,要是没白骨夫人,咱们这种又成不了一难,那不是浪费金蝉子和大圣爷的时辰吗?这白骨夫人只是刚好。”千年树妖的婆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对这里的门道十分清楚。

“伶娘你这个小脸,俊俏的很,再带几分桃色,等到几位贵人途径此处,就用那从南海运来的水,女儿国送来的米,细细稳上一锅米饭,等到贵人经行的时候,你扮作女儿,我扮作卧病在床的老迈娘亲,等贵人化缘来,你把米饭送去,让唐长老说句吉祥话,我爬下床,给唐长老磕头,这事就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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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娘再疑,问道:“这是为何,不是说那什么六丁六甲在侧护卫,不让出门吗?”

姥姥一巴掌打在了伶娘的头上,嗤笑道:“笨呀,你想着唐长老吃了咱们一碗米饭,日后唐长老成佛了,还能让我们在这荒山野岭做这等孤魂野鬼?哪怕是唐长老忘了,咱们这城隍庙和寺庙里和尚,还会到咱们这里作法驱邪?本地造册,多少能沾点光。”

“咱们不在劫难之上,大圣爷才懒得动神通法术。”

到了八月初三,那白骨夫人果然被大圣爷三下五除二的给打了,而伶娘的确给化缘的唐长老送了米饭去,却没见到孙悟空,原来是这悟空三打白骨精,被唐长老给写了贬书,送回了花果山去做山大王了。

这一劫,却不是白骨夫人这个妖怪,而是这师徒因为这事起了间隙,才是劫难。

这伶娘貌美,长得引人怜爱,被二师兄八戒给看上了,等到八戒成了这净坛使者,把伶娘唤到了座下做了净衣的婢女,到底是得了泼天的造化,这伶娘有了大造化,也不再认庇佑了她多年的树妖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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