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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一直在盘算孔府的账本,看完之后,也能够理解为何孔府的嫡系要出海找钱了,因为穷。

抄家抄出了三百七十万两银子、四万顷田的孔府,是因为穷才出海,这么一个理由,非常的矛盾,可这就是现实,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坐拥如此产业的孔府,居然为了钱出海去。

孔府进账多,花销也大,这些年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

兖州孔府不算旁系,上下算上家丁奴仆,一共五百二十七人。

每个月的月钱,就要近万两的银钱。

孔尚贤的母亲、孔尚贤本人、孔尚贤的两个兄弟、以及弟媳,月钱是20两银子;之后便是各种媳妇,这些家里的媳妇月钱是4两一个月;而诸如孔胤松、孔胤林这类公子辈儿的公子姑娘,这些一个月的月钱是2两,还有大约七个人是别地豪奢户投奔而来的姑娘少爷,长期寄居,只要住在孔府内,一个月就是2两银子。

像孔尚贤这等豪奢户,整个山东地面,就这一家,平日里,连个同等阶层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其他的豪奢之家,都会去别家游玩,这一游玩,就是数年不归,这种寄宿式的拜谒在豪门是极为常见的。

而公子辈的公子姑娘们,一个月的2两月钱之外,男丁每个月有8两银子在学堂里吃点心、买纸笔、逛庙会、同窗往来,而女口每个月有2两银子去买胭脂水粉等物。

到了孙子孙女辈儿,隔代亲的缘故,一个月都是五两银子。

少爷们、姑娘们都有自己的丫鬟,通常情况下,会有两个姨娘,一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按照孔府以前的规矩,姨娘、一等丫鬟,少爷姑娘是不能用的,但是这规矩早就破了,这一等丫鬟通常都是少爷们的通房丫鬟、姑娘们的陪嫁丫鬟,是贴心的人。

姨娘们不是外室、不是妾室,是伺候人的老妈子,一个月2两,一等丫鬟,一个月1两,二等丫鬟是五钱银,三等丫鬟是三钱银。

还有‘家人’,家人是豪奢户为了绕开大明朝廷的禁奴令,收的仆人,这些个家人们是这个豪奢户能够维持运转的基本单元,比如这账房一共有三房,一个银库、一个采买、一个账房,三个先生一个月是四两银子,还有一些个使唤的下人,各级不同。

大明京军在外面卖命,一年不过十八两银子罢了,哪怕是皇帝不断恩赏,一年最多也就二十两银子,一个月不过一两六钱,大约等于孔府家的一等丫鬟。

吃穿用度样样要钱,这孔府一年就是什么婚丧嫁娶的大事都不办,一年也要十几万两银子才能维持。

孔府四万顷田,每年的实物、货币地租,每年能进项,在实物折价之后,就超过了五十万银,但孔府依旧入不敷出。

这各位主子爷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灯,各家打各家的算盘,这买办采买的时候,稍微报高点价,这账房先生心照不宣的核算,银库主管见条子就拿钱,这银子就出去了,这家今天窗坏了,那家明天瓦掉了,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账房先生是绝对不敢告状的,告状的话,各位主子爷都是家人,顶多责骂一顿,下人们告了主子,被打死随便找个乱坟岗就埋了,不告状的话,大家一起发财,岂不美哉。

所以孔府的主子们,那一个月花的钱根本没个数,这孔府收入和支出之间,就出现了赤字。

孔府这个大集体是亏钱的,但是各个主子们却是肥得流油。

孔尚贤作为孔府的家主,也没得办法,他连个儿子女儿都没有,他动谁家,谁家还不蹬鼻子上脸?没有办法节流就只能开源去了,找钱有两种法子,这兼并是一个路子,出去找钱也是个路子。

孔府的账本,到了孔尚贤这里就格外的乱,最大的赤字来自于府内的贪腐。

凌云翼这个月一直在给孔府盘账,发现了孔府其他几个极大的支出,这都是大窟窿。

第一个就是养响马,这山东响马多,这最大的几个响马寨,都是孔府养的,这一项一个月就得万余两,随着兼并的愈演愈烈,这响马越来越多,支出也就越来越大;第二个就是死要面子的赏钱,这逢年过节,都要硬撑着赏,各种百艺入府表演,各房各院的下人,都要领赏钱,就这一项支出,一年又得十余万,第三个就是借钱,孔府往外借钱。

孔府在山东地面养了七十二家的走狗,这每一家走狗都喜欢到孔府来拜谒,倒一倒苦水,总能讨到些银子,而这些银子,就万历元年到万历六年的帐,就有五十余万银。

让凌云翼格外气恼的就是这孔府的账本,不是用六册一账的法子记账,记的一塌糊涂,梳理清楚后,凌云翼抄家的账本才和这个孔府的六册一账对上,押解入京。

万历元年的时候,皇宫这笔账本,其实和孔府一样的稀烂,这用了几年的时间,宫里的支出才从一年一百多万银,降低到了一年五十余万银的地步,谁让皇帝抠门,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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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对比,张居正还在京堂的时候,整个全楚会馆,一年支出不过一千余两。

大多数朝臣都非常认可,皇帝的抠门,是和张居正学的,张居正本人也很尚节俭,就连全楚会馆的装潢账目,张居正也是要亲自看的。

到了宜城伯府,这人多了,支出也多了,一年也不过一千五百两银子。

孔府一年的支出,就够张居正全楚会馆,稳定运营四百一十六年。

戚继光带领大明京军班师回朝,防务之事,交给了大明的卫军,密云镇和蓟镇卫军开始向北戍卫边方,大宁卫移防会宁卫,而应昌府也在会宁卫的协防区域,所有的防务,有条不紊的交接。

土蛮汗和俺答汗都松了一口气,战无不胜的戚继光终于离开了草原,这杀星可算是走了!

大明边军的属性,就决定了边军并没有征伐能力,戚继光的凯旋,代表着这次大明的进攻画上了句号。

可是,下一次呢?

戚继光的京军十分顺利的过了古北口,古北口的地势极为险要,戚继光站在古北口的关隘上,从纯粹的军事角度,要攻破这个关隘,实在是难如登天,可俺答汗就是在嘉靖二十九年,从这个无法攻破的关隘,入寇了大明的京畿,董狐狸在万历三年,硬生生的在这里击杀了密云总兵汤克宽。

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

这本来是一句很正确的话,大明朝廷不给军饷,长期欠饷,哪怕是不给银子,给口粮食,也能把关隘守住,可是硬生生的欠饷欠到了军兵无以为生的地步,这个时候,国失大信则人心启疑,再险要的关隘,也无法守住了。

但是就这么一句话,成了修文德以柔远人的注脚,不给军兵粮饷,就柔远人,跟远人搞好关系,远人就不来进攻了。

宁予外夷不予家奴,这种古怪的逻辑,在古代的确存在,而且是一种必须正确的风力舆论。

实践证明,山河之固的德是武德,不是文德。

“陈总兵,有一次,陛下和我谈到了岳飞之死。”戚继光站在古北口,任由夏日酷热的太阳炙烤,满是笑意的看着蜿蜒的山道,眼下皆是生机勃勃,万物竞发。

戚继光扶着关隘上墙垛,看着关外,继续说道:“岳少保第四次北伐,一路北上,打到金国丢盔弃甲,打到金国的完颜宗弼逃过黄河,又再复大宋江山之势,而后收到了十二封金字牌加急的诏书,令岳少保班师,十年之功,废于一旦,班师回朝行至长江,仰天悲叹,所得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戚继光其实也有过这种忧虑,上一次进攻大宁卫的时候,他就生怕自己是最后一次出塞作战,打算军事冒险进攻会宁卫,至今还会被言官拿出来弹劾。

而这次班师,他心情极好,根本没有这种顾虑,因为大明复套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大明仍要进攻。

而戚继光完成了他第二次北伐,其实已经非常满足了,即便是因为种种原因,大明不再北伐,收复河套也变成了子虚乌有,他也足以瞑目了。

十一年了,戚继光对辽东局势看的十分透彻,一旦北虏和东夷合流,必成大明心腹大患,现在一个大鲜卑山山道堵在了中间,虏夷合流,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陛下是个很小气的人,吃下的东西是决计不肯吐出去的,只要陛下仍然春秋鼎盛,那大鲜卑山山道,就坚不可摧。

“彼时朝中有佞臣秦桧,现在有佞臣王崇古啊。”谭纶也略显担忧的说道,王崇古绝对不是个贤臣,更不是个良臣,甚至符合奸臣的定义。

这次的凯旋,让谭纶忧心忡忡。

戚继光摇头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江陵公毕竟丁忧,不在朝中。”

“戚帅,陛下敕谕到了。”陈大成提醒着戚继光,该去面对朝廷那些风风雨雨了。

一入关,戚帅身上的那股凶煞劲儿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得谦和了起来。

朱翊钧的圣旨要求戚继光率京营兵马驻扎密云镇,等戚帅回京后,大军再班师回到北大营。

谭纶比戚继光先行一步,已经回京,而皇帝又额外给了每人二两银子的恩赏,犒赏了远征大军,这是功赏之外的额外恩赏,大军凯旋,赏上加赏。

岳飞在第四次北伐被强行召回之后,回到了临安,不再慷慨陈词,反复上奏请求致仕,解除军务,卸甲归田,岳飞没有闹情绪,他已经看明白了,乾坤世界,无由再复,已经完全失望了。

相比较大宋对武人的忌惮,大明就好多了,戚继光领兵入关后,在密云卫驻扎,朝廷给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大明皇帝陛下重信守诺,决定在大军刚刚入关就在密云卫兑付所有承诺功赏,概不拖欠。

的确是京堂的老爷们担心大军归朝出现什么黄袍加身的戏码,但京堂的老爷们这还是找了个理由,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就够了。

现在京堂的老爷们多少还找个理由,以前王骥杀军将,一开口就说自己奉了密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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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给的敕谕,和朝廷的态度大差不差,却不太相同,皇帝的敕谕是在功赏发完了戚帅再回京,而朝廷希望戚继光立刻回京。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不把功赏发到位,那就武装讨赏!

功赏是大明军兵提着脑袋在战场上搏出来,决计不能给人贪了去!

戚继光选择了遵从皇帝敕谕,在密云卫又待了三天,直到所有的功赏全部发放完毕,确定无误后,才写了一封奏疏,准备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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