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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朱翊钧对张居正的称呼是先生,从来没有变过,无论张居正是元辅,是太傅,还是宜城伯,朱翊钧无论什么场合都是如此称呼张居正,这个称呼非常私人。

在官场上,要称职务。

朱翊钧这么叫张居正,多少显得朱翊钧有些政治素人,公私不分,其实不然,朱翊钧称呼其他人,也都是称呼职务,他这么称呼,完全就是为了给张居正的新政站台。

这对朝局的稳固,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代表着这个称呼不改变,那大明皇帝就会一直支持张居正这个老师的新政。

张居正跟朱翊钧讲一以贯之这四个字的时候,说,朝堂上的朝令夕改,一定会导致政治上的混乱,民不知法,法不束民,朝堂会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因为地方会堂而皇之、明目张胆的衍生出符合地方官僚利益的法度来。

朝廷的法度,在地方,优先级会低于地方的法度,那个时候,就是天下失道之日。

张居正给出的例子非常贴切,那就是大明对北虏的态度,嘉靖年间的朝堂上,对于是战是和,反反复复的政斗,导致了宣府和大同方向,今天接到了指令要准备进攻,明日接到了进攻准备议和,宣府和大同方向,就开始自己决定了。

这也是为何晋党胆敢僭越主上威福之权,甚至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根本原因。

权力,因为法统自上而下,又因为世势自下而上。

而朝局的稳定,也让所有人更加泰然自若,王谦就是典型的案例,大明皇帝对王崇古的态度,就是王崇古还在践行他的政治许诺,安置流氓疏,朱翊钧就不会轻易处置王崇古,所以王谦就更容易做事了。

尚久终于在连续的炮轰之下,选择了投降,因为王谦真的放出了倭人。

尚久的左邻右舍是两个倭国的使者,这两个使者喝的酩酊大醉,不知道怎么回事闯进了尚久的房间,谩骂和打斗持续了半刻,负责守备的大明缇骑们,才将双方分开。

毛利元清和前田利长暴揍了尚久一顿,两个醉汉,和一个被吓到了几乎失心疯的琉球国王,打斗的过程十分的乏味,可这让尚久对于回到了琉球产生了一丝丝的疑惑。

回到琉球,真的是对的吗?

大明水师在琉球的攻伐十分顺利,可是进攻岛津义久,却屡屡受挫,这代表着琉球在日后数年之内,都有可能是个战场。

万历六年九月十五日,礼部奏闻,尚久请求长留大明,朱翊钧下旨在九月二十日,接见番国使者。

九月二十日,天高气爽,秋风阵阵之下,大明皇宫的宫门,在鼓声和号角声中,缓缓洞开,一应使者开始准备入宫面圣,这些使者来自朝鲜、倭国、琉球、婆罗洲、马六甲,泰西特使黎牙实。

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使者,莫卧儿帝国。

朝鲜的使者一年三次入京,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过来问安,保持和大明皇帝的友好,方便兜售他们的山参以及高丽姬,高丽姬是一个极为成熟的产业链,从隋末唐初开始,就已经形成。

朱翊钧也不是每次都见,就是打包起来一起觐见。

按照礼部的安排,大明皇帝第一个见到的使者是来自于莫卧儿帝国的使者,莫卧儿帝国在疆域、人口等多个维度,都是值得重视的国家。

吏部尚书万士和很喜欢说:夷狄人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可是他对夷狄之事,非常非常的重视。

大明新政错综复杂,可主要脉络就只有一个,海陆并举,而开海,是大明新政的一条腿,处置好和海外番国的关系,是华夷之辨体系下,大明礼部面对的一个巨大挑战。

至于吏部尚书为何整天插手礼部的事儿,礼部尚书插手吏部的事儿,朝臣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尊敬的中原皇帝,我是来自于叶尔羌汗国的使者,名字叫沙阿·买买提,我是一名商人十分的卑微,但是我受和平守护大帝、和叶尔羌苏丹的派遣而来,祝愿伟大的君王,如同天上的日月一样永恒。”沙阿·买买提行了一个跪礼。

和平守护者,是此时莫卧儿帝国皇帝阿克巴的雅号,朱翊钧已经听礼部奏闻。

沙阿·买买提,到大明已经一年之久,汉话已经说的很利索了,他是个商人,从丝绸之路而来,从嘉峪关入关,在大明走走停停,走到京师已经都快一年了,觐见的流程在礼部都兜兜转转的流转了七个月之久。

礼部要解决一个问题,一般而言,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可是莫卧儿帝国也是帝国,也有皇帝,大明已经应对一次这样的危机了,在泰西还有一个皇帝,甚至在奥斯曼也有一个皇帝。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对于皇帝这个称呼,都是非常严肃的,各国国王、大公一大堆,可是这皇帝还是非常稀少的,与其纠结于对方皇帝身份,还不如纠结一下,日不落,太阳永不落山这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礼法冲击。

很快,礼部就发现了第二个让他们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对于国名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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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莫卧儿帝国是鞑靼人建立,就是大明口径下的北虏,更加明确的说,礼部发现了这个莫卧儿帝国,是胡元余孽!

自从蓝玉在捕鱼儿海击破了北元朝廷,大明就不用面对胡元余孽这个法理问题了,现在胡元余孽突然跳了出来,礼部也是经过了反复的纠结,最后在万士和的拍板之下,沙阿·买买提,才得以觐见大明皇帝。

“你真的是商人,而不是贵族吗?据朕所知,姓买买提,可不是普通的商人。”朱翊钧看着包着大头巾的沙阿,略显玩味儿的说道。

沙阿真的卑微吗?在西域以西,泰西以东的广大中亚地区,买买提这个姓氏,代表着圣裔,大约和鞑靼之中,姓孛儿只斤是黄金家族相似,甚至还有一层宗教的神秘色彩渲染。

“是的,我的确是个贵族,陛下的目光已经超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碍。”沙阿再次俯首十分真诚的说道,大明对夷狄是极为瞧不起的,这一点沙阿这一年已经感受过很多次了,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居然能够知道这些小的细节,这代表着,面前的年轻君王,他真的不好糊弄!

“你是叶尔羌汗国的使者,为何代表莫卧儿帝国而来?”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沙阿十分不解的问道:“尊贵的陛下,卑微的远方来人,希望纠正陛下一个错误的地方,愚蠢的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中原的官员,要故意翻译错误,莫卧儿帝国这个名字不对,应该是蒙兀儿帝国,我已经和贵国的官员多次沟通,但是他们就是不肯更改。”

莫卧儿帝国,是印度最后一个帝制的国家,莫卧儿这个词,就是大明故意这样翻译的,因为蒙兀就是蒙古,就是胡元,就是北虏,就是鞑靼。

蒙兀这个词,来源于唐朝,唐朝时叫蒙兀室韦,属于东胡的一支,而东胡在汉时就有,司马迁说,在匈奴东,故曰东胡。

礼部不能将莫卧儿帝国翻译成蒙兀帝国,否则作为击破了胡元朝廷而建立的大明,岂不是要再击破一次胡元余孽?!

胡元余孽,都建立起一个偌大的帝国了,大明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沙阿在大明只待了一年的时间,他其实不能理解大明官员的固执,即便是他反复纠正,大明礼部仍然将错就错的这么翻译。

“没什么,礼部诸官只是不想自找麻烦罢了,我大明,自有国情。”朱翊钧将这件事含糊其辞了过去,以文化差异搪塞了过去。

莫卧儿帝国,就是蒙兀儿帝国,至少名字上是这样的。

沙阿不再纠结,十分认真的说道:“阿克巴大帝给我叶尔羌汗国的大汗写信,他说:派遣学识渊博的人组成使团前往契丹,是有用的,我们可以从契丹学习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同时互相报告对方的情况,谁是契丹的统治者,怎样统治国家,契丹国人正在干什么,他们那里生产什么罕见和新鲜的东西。”

“叶尔羌汗国的大汗派遣了我作为商人来到了这里,所以我代表了阿克巴大帝和叶尔羌大汗而来。”

沙阿详细的解释了这个问题,在印度的莫卧儿帝国其实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和大明接触,可是莫卧儿帝国迟迟无法和大明的官方有官方渠道接洽。

这里面有地域的阻隔,毕竟印度从陆地上来到大明实在太难了,沙阿还是从丝绸之路走过来,光是这一趟就走了近两年的时间。

另一方面,则是莫卧儿帝国的水师始终无法摆脱一个敌人,那就是红毛番,莫卧儿帝国被关在了陆地之上,无法从水路来到大明。

唯一被莫卧儿帝国掌控的港口,古佳拉特港,碍于地理的原因,贸易的方向也是波斯和泰西,这就导致了莫卧儿帝国多次遣使,都未能成功来到大明。

沙阿也是机缘巧合,要不是惠民药局医倌们妙手回春,沙阿也要因为水土不服,死在陕西行都司,也就是甘肃地界了。

不是没有莫卧儿帝国的商船抵达大明,是没有官方沟通的渠道,沙阿是商人,同样也是贵族,所以才能得以觐见。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贵使远道而来,阿克巴大帝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买船,更加确切的说,是为了购买五桅过洋船。”沙阿直接了当的说道。

“啊?五桅过洋船的威名已经在西洋传播开了吗?”朱翊钧一愣,他万万没料到,沙阿这一番长途跋涉,居然是为了买船。

沙阿连连摇头说道:“这不是阿克巴大帝的旨意,阿克巴大帝其实不知道大明的五桅过洋船的威力,我是在大明见到了这种船,所以想要购买,陛下是很清楚的,我也是一名贵族,在一些范围之内,我有决定的权力。”

“最近在苏拉特,战无不胜的阿克巴大帝输给了泰西的红毛番,这是阿克巴大帝一生为数不多的败绩。”

朱翊钧露出了一些笑容说道:“看来贵使在大明,没少看杂报啊。”

有生意上门,朱翊钧当然要乐,大明的造船厂,凿船钉的工匠都快要把锤子锤烂了,都赶不上这旺盛的需求,五桅过洋船,见过的都说好,谁都想要,当然价格也非常的美丽,二十万两白银一艘,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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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判断出了沙阿的信息获取来源,大明十分繁盛的杂报,里面的内容千奇百怪,沙阿能知道这么多事儿,大抵就是杂报的好处了。

“正如陛下所料,我时常看杂报来学习汉话,防止在面圣的时候惊扰到陛下,毕竟在大明笔下,夷狄能有个人模样就已经是非常少见的事了。”沙阿十分轻松的回答着皇帝的话,但他再一次十分清楚的知道,这十六岁好杀人的皇帝,真的不好糊弄,三言两语就判断出来了沙阿的情报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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