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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明的律法中,化外人,也就是夷狄,在律法上,也是人的范畴,只不过是和大明的贱籍是相同的社会地位。

当万士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朱翊钧忽然想到了一个小的细节,确定了这一律法的实践。

每当国朝有大典礼的时候,都会大宴赐席,比如大军凯旋、皇帝婚丧、皇帝诞辰等等,都有大宴赐席,大明官厂上,五品官和四品官是个分水岭,有些人在五品的位置上,待上一辈子都有可能跨越不了这条鸿沟。

在大宴赐席上,大明京堂百官齐聚一堂,这个时候,四品及以上,都可以坐着吃饭,而四品以下,则只有站着吃饭的份儿。

而外番的使者,则只有站着吃饭的份儿。

值得注意的便是,外番使者会被邀请参加大宴赐席,并且可以吃饭。

所以,化外人,在律法上,的确是人,并且律法、礼法,都是付诸于实践之中。

在西土城阔少们玩死了胡姬这个案子之中,处置就变得简单了起来,阔少们要缴纳足够的罚款,同时还要到边方去吃沙子,应昌、辽东、长崎、琉球、吕宋,总归是要选一个才是。

剩下的案子就比较简单了,京城阔少和西土城阔少们之间的战斗,就是普通的斗殴,按治安事件处理就是,之所以可以简单处理,是因为没有死人,案子让顺天府衙门判罚就是了,若是死了人,那就不是简单的斗殴了,人死为大。

很快刑部尚书王崇古就给出了参考意见,顺天府丞王一鹗有了指导意见,就很容易做事了。

张居正写好了浮票,得到了陛下的朱批之后,又摸出一本奏疏,看了片刻,略显为难的说道:“五城兵马司驸马都尉李和,抓捕了一对新婚夫妇,理由是这对新婚夫妇僭越,用凤冠霞帔。”

大理寺卿陆光祖面色疑惑的问道:“这事儿,民不举官不究,这是有人检举了?”

王崇古无奈的说道:“恩,女方有婚约在身,是指腹为婚,约定之家、家道中落,女方选择了改嫁,被退了婚的男子心有怨恨,故此报案,五城兵马司闻讯,只能出马了。”

家道中落,对方不肯嫁就不嫁了便是,这跑到五城兵马司报官,就是上了秤,五城兵马司只能去拿人了。

“不对吧。”万士和眉头紧蹙的说道:“稍待片刻,容我缓思。”

万士和是回忆了很久,摇头说道:“这并不是僭越,其实从开辟之初,就有人僭越用凤冠霞帔,奏闻太祖高皇帝,高皇帝并未责罚,虽无明文,但太祖宝训有云:凡新妇必用冠帔,以示其为妻而非妾也。”

“夫家新郎成婚之时,可以带乌纱冠,非官身不可带乌纱,唯新婚不禁,也是一样的道理,嫁娶人生大事而已。”

“陛下,臣以为,此新夫新妇并无僭越的地方。”

万士和认为,这对新人用了凤冠霞帔也不算违制,因为朱元璋说了,新妇要用冠帔来表明正妻的身份,至于这个冠帔是什么样式的,并无明文规定。

朱翊钧听万士和如此说,便点头说道:“多大点事,刑部知道,赶紧放人,五城兵马司要是闲的没事干,就抓点细作去!”

“内帑太监崔敏,下了朝去内帑支取十两银子,算作是朕的贺礼,人家大喜之日,五城兵马司也是添乱。”

朱翊钧做出了决定,大明僭越成风,差这么一点吗?

那王崇古在隆庆年间,甚至用金字给女儿写诰命,也没见哪个人敢斤斤计较,拖到万历元年,被张居正给办了,僭越这个政治工具,主要防范是朝中文武,能够直接威胁到皇帝本身,威胁到皇权的人,才是僭越大罪适用对象。

用繁琐的礼仪和严格的衣食住行规矩,进而确定君臣有别。

王崇古僭越,差点被张居正给打死,新妇僭越,被皇帝轻轻放过。

“臣遵旨。”王崇古俯首领命。

虽然坊间总是传言,朱元璋的马皇后曾经下旨,无论贫穷富贱,新妇可着凤冠霞帔,但万士和把自己看过的书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这处明文,但是皇明祖训里,的确有类似,新妇用冠帔,正妻非妾室。

王崇古领命,是因为僭越之罪,是非刑之正,不在大明律,而在大诰之中,非刑之正,就是皇帝亲自定性、判罚的案子。

张居正松了口气,他没说太多,其实坊间对这件事议论纷纷,陛下的决定,让这件事快速的平息了下去。

“陛下,下雪了。”张宏趁着廷议的间隙,低声提醒着陛下。

朱翊钧看向了窗外,笑容满面的说道:“瑞雪兆丰年。”

嘉靖四十三年,那年冬天没有下雪,道爷甚至停了修仙大事,从西苑里走了出去,到社稷坛求雪,可一直到大年初一,天空仍然没有任何一丝的雪花。

过冬没有大雪,意味着来年土地干旱、意味着蝗虫卵没有被冻死、意味着歉收,还意味着春天必然有大瘟,意味着道爷在政治中陷入了绝对被动当中,大年初二,道爷只好下旨,宣布修省以息天人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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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一年春,京师大旱,向来不喜欢动弹的万历皇帝,也不得不走出皇宫,步行了将近二十里地,到达南郊天坛求雨。

万历皇帝的腿,至少在万历十一年之前,都没有任何的问题,万历十一年的求雨,是万历皇帝最后一次出宫,再到下一次出宫,是躺在棺材里。

窗外飘着雨夹雪,廷议结束的时候,已经从雨夹雪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廷臣们离开的时候,都披上了今岁皇帝发的精纺毛呢大氅,御赐之物自然珍贵,今年新发的赐服除了大氅,还有帽子,帽子上甚至带着一个耳暖。

为了配合这个帽子和耳暖,朱翊钧甚至亲自下了一封圣旨,朝觐外官及举人监生,许戴耳暖入朝。

张居正、戚继光和俞大猷的大氅,是对襟蟒纹,是规格最高的赐服,比别的对襟飞鱼纹,看起来更加贵气数分。

“大司寇留步。”张居正示意王崇古留下,不叫这个次辅,这个次辅一溜烟又去刑部坐班,再去找,就又去了西山煤局或者永定毛呢厂了。

王崇古跟着张居正来到了文渊阁,这是王崇古入阁后,第二次来文渊阁,上一次来还是皇帝任命次辅当日,他到文渊阁报了个到,就再没来过。

“元辅先生何事?”王崇古喝了口热茶,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他还有事,这下雪了,他要亲自到西山煤局一趟,这一趟来回就是八十多里地,陛下早就下过圣旨,若是督办官务,可酌情缺席廷议,但王崇古还是有点恭顺之心,从未缺席过。

王崇古也是怕,怕自己缺席廷议,第二天因为左脚踏入皇宫,被直接摁在地上,人头落地。

“次辅何时入阁办事?”张居正疑惑的问道,这王崇古入阁一年半,一次都没到文渊阁做过事,作为元辅,张居正自然要过问。

王崇古摇头说道:“元辅,次辅在侧,两位阁臣帮衬,我就不过来添乱了。”

金装腰带重,锦缝耳衣寒。

王崇古打量着张居正的造型,就这个对襟蟒纹的赐服还在身上,天底下谁是他张居正的对手?他入阁来做什么?入阁让张居正吊起来打吗?

张居正两手一摊,也是略显无奈的说道:“既往不咎,过去的事儿也就过去了,最近言官们都说我张居正眦睚必报,不许次辅入阁办事。”

“那这样吧,我每天过来点个卯好了,这些个贱儒的嘴,是真的碎。”王崇古听闻张居正的困扰,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张居正仍然非常坚持的说道:“直接入阁做事便是。”

王崇古立刻说道:“算了,没别的事儿,我先告辞,西山那边还有些事,我得亲自去看看,这督办朝廷的官厂,其乐无穷。”

“王某告辞。”

“送王次辅。”张居正只能站起身来,送走了王崇古,王崇古答应还是不答应,张居正都要把这话说出来,这是免责,日后再有言官泄泄沓沓,张居正也有话说。

“王次辅圣眷在隆,他怕什么?”吕调阳十分疑惑的说道。

张居正看着王崇古的背影,摇头说道:“怕我。”

天大雪,砚冰坚,地冰如镜,这个万物蛰伏的冬日,王崇古的车驾从刑部衙门出发,向着西山煤局而去,他之所以要亲自前往,是为了保证大明煤炭的充分供应。

过往时候,每到下雪天,煤市口那些个投机的商贾,就会哄抬煤价,一直到万历二年,西山煤局开始筹办,这个局面才变得好了一些,到了现在,随着西山煤局的煤炭充分供应,以及入秋开始囤煤的习惯,到了下雪天,煤炭的价格还会涨,但是绝对不会超过二十文一斤。

大明官煤六文一斤,精煤八文,即便是洗干净筛出来的精煤,也不超过二十文一斤。

“柴米油盐酱醋茶,无论哪一样价格腾飞,另外几样,就会跟着涨,生怕百姓们过安稳日子。”王崇古手里攥着一个汤婆子,看着窗外人们行色匆匆,对着王谦极为感慨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赚钱的门路千千万,非要哄抬这衣食住行。”王谦是来给他老爹送汤婆子,这路上风大雪大,老爷子岁数大了。

“不哄抬衣食住行,怎么搜刮百姓的钱财呢?”王崇古伸手关上了车窗,打量着王谦,带着审视的目光,眉头稍蹙的问道:“我的好大儿啊,你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求你老爹?”

“我给爹送给汤婆子,怎么就非奸即盗了。”王谦一脸不乐意的说道。

王崇古略显不耐烦的说道:“有屁快放!”

“还真有事。”王谦略显心虚的说道:“爹,开了春,我打算去吕宋。”

“去…去哪?!”王崇古挥了挥手,挥到一半,猛地瞪大了眼睛问道。

“吕宋!”

王崇古一巴掌精准的抽在了王谦的脑门上,大声的说道:“去个屁吕宋!去吕宋,你脑子缺根弦吗?伱一个北人,嘉靖四十二年,你去了扬州求学,还没到夏天,热的你都受不了,连学都不读了,跑了回来,你去吕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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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现在吕宋那边穿短衫还热的冒汗?”

王谦面色通红,大声争辩道:“爹,我都给你生了俩孙子了,我不能总在京师做事啊,我去了吕宋…”

“不许去!”王崇古再次打断了王谦的话,厉声说道:“你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王崇古真的生气了,他的威胁不是请环首刀心来彰显做父亲的威严,而是要打断腿,这显然是打算说到做到。

“我找陛下说去!”王谦猛地站了起来。

王崇古一脚就把王谦给踹下了行驶缓慢的马车,寒风猛地吹到了车厢里,王崇古指着王谦说道:“去,陛下不把你骂回来,我跟你姓!”

“那还不是姓王吗?”王谦坐在雪地里,嘀嘀咕咕的说道。

“你说什么?”王崇古感觉气血翻涌,这逆子,真的是想要气死他,一天到晚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见一次,就惹他生气一次。

“没什么!我要进宫见陛下!”王谦说完就立刻向着皇宫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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