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小善大恶,少杀一人,而多害千万人也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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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过往的功劳和现在的过错是不能相抵消的,因为各自的因,产生了各自果,故此亢龙有悔。”
亢龙有悔是出自《易经》的一句成语,意思是,身居高位者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要戒骄戒躁,要思虑周全,否者,稍有不慎,一定会因为失败而感到后悔。
功过不相抵,德障不相通。
张居正看到陛下仍然有些犹豫,再次俯首说道:“陛下,他最不该的是放火,而不是从库里取走了财货,财货万金也不抵人命一条,但他放火了,就不能宽宥了。”
“元辅先生,陛下就是觉得这个库房大使不是那种冥顽不明之人,也是可以救的,愿意给个机会,元辅先生何必如此咄咄相逼呢?有威震主上威福嫌疑。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升任掌翰林院事、兼领詹士府少詹事的王家屏,直接对着张居正开炮,攻击的点,还是落在威震主上威福之权。
王崇古惊骇万分,这是谁家的部将,居然如此勇猛,居然直接对着张居正开炮,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部将,晋党嫡系王家屏。
王崇古抹了一把脸,只能佩服一下王家屏的勇气,张居正这眦睚必报的性子,也敢惹?
张居正立刻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儿太熟悉了。
葛守礼已经病故,但是葛守礼的两个嫡传弟子,王家屏和范应期还活跃在朝堂之上,王家屏接过了葛守礼手中尊主上威福之权的大旗。
“王学士此言差矣,这里是廷议,就是说话的地方,怎么就是威震主上威福之权了?”都察院右总宪李幼滋立刻反对了王家屏的攻讦,这是文华殿,就是议政的地方,若是不让人开口说话,这文华殿议政还议什么议?!
王家屏眉头紧蹙的说道:“李总宪,这的确是廷议,但这刑名之事,也要元辅管吗?是不是有点捞过界了!”
唇枪舌战开始了,朱翊钧在月台上,看的津津有味!
王家屏和李幼滋还在吵,而张居正、王崇古和万士和则是在看陛下的神情。
陛下这么勤政的理由找到了,不是陛下爱上朝,陛下就是爱看热闹,爱看人掐架!看那炯炯有神的小眼神,似乎在说,打起来,赶紧打起来一样。
王崇古看向了王家屏,王家屏是晋党,张居正看向了李幼滋,李幼滋是张党。
王家屏和李幼滋终于停止了争吵,党魁已经用眼神告诉了他们,吵归吵,不要闹出党争来,否则谁也兜不住。
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又看了看手中的奏疏,不打算改判罚了,依刑部和大理寺断案,他拿起了万历大宝,下印在了王崇古的奏疏上,开口说道:“杀了吧。”
“先生所言极是,朕想的少了。”
“朕要是开了这个口子,咱们大明这些个官吏们就敢把大明所有常平仓的库房大使,统统换成穷民苦力出身,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们背这么一口黑锅,那咱大明的常平仓,就不能再清查盘库了,因为一查准失火,到时候,朕是宽宥,还是不宽宥呢?”
“臣子们限于自己臣子的身份,无法直言朕的错,朕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朕是堂堂大明天子,怎么会有错呢?只能如此糊里糊涂,大明多少事都坏在了这糊涂二字之上。”
“先生所言有理,为人君者,唯赏罚二字。”
“小善大恶,少杀一人,而多害千万人也。”
有些仁善是虚伪的善良,朱翊钧这边宽宥这个库房大使,天下府库、常平仓就必然会败坏,一旦有了天灾人祸,就是倾覆之乱。
小善大恶。
张居正的话总是十分的精准的点在问题的核心上,如果这个出身贫苦的库房大使,没有放这把火,皇帝私宥,张居正决计不会阻挠,但涉案的库房大使,就是错在了放了这一把火,事情的性质完全就变了。
“陛下圣明。”张居正松了口气,郑重的说道。
“先生责难陈善,尽辅弼之职,王学士,完全不必如此紧张。”朱翊钧看着王家屏,没有批评,只是确定廷议的时候,什么话都可以说,但一旦做出了决策,就要坚定执行,这也是葛守礼在朝的时候,文华殿的一贯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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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廷议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张居正可以开始廷议了。
“去岁九边军镇、京营,累支出粮、盐、豆、草、油等实物,折银九百二十八万银,老库先存银五百四十二万银,太仓可用度支八年有余,此乃富国强兵之成果。”张居正简单的汇报了一下军事支持。
这些折算异常的繁琐,各地的粮价、豆价等等各不相同,折算起来异常的麻烦,但是王国光、张学颜带领的户部衙门,很好的完成了这些账目的梳理,自从实物军饷制、六册一账广泛推行以来,大明边方肉眼可见的充实起来,以前北虏可以溜进来的地方,现在都是盯着赏金的大明边军。
国失大信,人启疑心。
国朝失去了信誉,就是人心散了,开始互相猜忌,朝廷的政令真的可以兑现吗?边方的军兵,真的有实力战守吗?这种互相怀疑,会让人心进一步的离散。
国朝的建立到灭亡,其实就是人心集中和离散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不可量化的。
大明实物饷银制,其实就是洪武、永乐年间实行的开中法,不是什么新鲜的政令,只不过那时候到军兵手中的只有盐,现在有粮油豆草等实物。
这中间一定会有些贪腐的问题,但总归是比之前数年欠饷不发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边军也逐渐展现了他们实力,塞外的确打不过这群北虏,在关隘的地方,这些虏人又如何逞凶?
“先生当居首功。”朱翊钧对国服强兵的成果非常满意,而且肯定张居正的贡献。
张居正也没有隐瞒的说道:“老库里五百四十二万银,大部分都是陛下的钱,或者是陛下一力开海,带回来的钱。”
“其中有三百二十万银,是这几年对泰西大帆船抽分积累,一百二十万银是密州、松江、宁波、福建、广州市舶司都饷馆呈送,也就是说,若非陛下执意开海,朝纲独断,恐怕老库也只能存下百余万银,仍显财用有亏。”
老库里存的银子,都是皇帝陛下带来的分账,陛下扣扣索索省了点银子,全都扔到了南衙开海的无底洞上。
“哦?是吗?朕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朱翊钧连连摆手说道:“天下是我老朱家的天下,都是咱应该做的,继续廷议,继续廷议吧。”
贱儒们向来反对度数旁通,反对数据化,就是这个原因,一旦具体的量化,拿出具体的数据来,就能够看出谁在干活,谁在狺狺狂吠不干活,数据是最好的实践反馈。
陛下从十岁主少国疑开始御门听政,七年的时间,给国帑偷偷摸摸的攒下了五百多万银。
这都是挥霍的底气。
张居正看着已经壮年的陛下,笑了笑,他其实对开海持有保留意见,不是他有海外的利益,在海上飘着无数条船,朝廷设卡收税,会让张居正私利受损,他对开海的保留意见是因为难度。
张居正读史书,大明海权最如日中天是永乐年间,即便是在那时候,大明连一个海运漕粮的都无法解决。
永乐六年,成祖皇帝下旨敕造遮洋海船两千艘,计划运粮八十万石,至北衙用于北伐,当年礼部尚书宋礼以海船造办太迫,议造平底漕船走运河,运粮以补海运漕粮不足。
而海运漕粮从原定旗军一万名,各委指挥千百户管领,慢慢缩减到了旗军三千,次数也从每年两次,降低到了每年一次,再到永乐十年,每三年两次,到永乐十三年,彻底停罢海运漕粮。
原因只有一个,海运漕粮真的很容易沉,永乐六年到永乐十三年,这七年的时间里,原计划运粮五百六十万石,到京师不过一百五十万石,其他遮洋海船都沉没了。
宣德九年,大明最后一次官船南下西洋的停摆,也有船队入不敷出,收入远不及预期有关。
张居正不是没想过开海,隆庆年间,操办海运漕粮的梁梦龙,可是张居正的嫡系门生,但是隆庆年间的实践,也证明了海运漕粮真的不可行。
一个漕粮海运,近海运输都解决不了,开海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幸好,殷正茂、张元勋、邓子龙带着林阿凤一群无法安置的诏安海寇,一股脑冲进了立足不稳的红毛番领地马尼拉,在考古式研究结合泰西船法之后,三桅夹板舰问世,五桅过洋船问世,大明漕运海粮的问题,也在度数旁通之下,慢慢得以解决。
“今岁,仍然是富国强兵。”张居正要给万历七年的新政定个基调,继续深入变法,内容主旨仍然没变,富国强兵。
“大明国朝现在仍然不够富,大明军兵仍需要振武,这一点朕亦深以为然。”朱翊钧对张居正提出的富国强兵,态度一如既往的支持。
啥时候,大明能阔绰到朱翊钧大手一挥,大明的边军能跟大明京营一个待遇,那才是真得富了,现在这才哪到哪,继续聚敛兴利,继续振武强兵,继续开疆拓土,是新法的主旋律、主基调。
“市舶有司诸官奏闻,近来海商多有逃避海税之举,朝廷禁令不行、私贩无所畏惮、东南私市公行,往往贩胡椒、香料、油等物,往往犯法抵死而莫肯止,屡禁不绝。”张居正说到了富国的第一件事,收税,收海税。
“朕记得咱们大明海税为百值抽六,如此抽分,可谓苛税?”朱翊钧眉头紧皱,市舶司的官员的奏疏朱翊钧看到过,大明的税率,那是泰西强盗头子看了都直呼大善人的税率!
只有6%的关税,在这个年代,就像泥石流里的一股清流一样。
“自然不是苛税。”王国光非常确信的说道。
“以月港为例,宫里的大珰们、地方的巡按、巡查御史们、都饷馆的都饷海防大夫,可谓是文武宦三方互相钳制监督,并无过分额外增税。”张学颜补充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大明对市舶司的管理,是非常严格,是行军才会使用的文武宦三方互相钳制监督。
所以不存在说市舶司的官员过分的苛责,至少万历初年,并无明面6%的税,实际60%的税这种情况发生。
“他们!为何!不交税!!”朱翊钧听闻一拍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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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