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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就是白银,是天然的货币,朱翊钧没有听懂题面,倒是对王国光、汪道昆这两个尚书的研究更加感兴趣了,大明当下学者和官员是高度重合的,尤其是政治和经济两方面,因为他们总结的内容,不是基于幻想,而是经验结合了实践的总结。

朱翊钧对他们的研究是极为重视的。

皇帝并没有动用自己手中的特权,去询问,而是静静的等待他们研究明白,而后写成奏疏,上奏到他这里。

汪道昆是浙党,当初为胡宗宪平反,奔走的众人里面就有汪道昆,而王国光是晋党的叛徒,王崇古在离开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将晋党党魁交给他。

无论从个人才智,还是地位,他们两个合起伙来,在折腾的东西,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绝不简单。

陈成毅在通和宫用了一顿晚膳,主要是陛下问的问题很多,陈成毅小心回答,朱翊钧收获满满。

这一聊就到了晚膳的时间,朱翊钧索性留陈成毅用膳,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陈成毅带领的匠人,今年将会为大明输送1200万斤的赤铜,再加上滇铜的650万斤,今年大明可以铸万历通宝高达13亿枚,如果火耗较少,甚至可能铸钱到14亿枚。

朱翊钧作为皇帝,管陈成毅一顿饭,这是应该,也是圣眷。

万历通宝有二钱、五钱、四钱、八钱、九钱等规制,其中二钱最多,在二钱之下,还试制了一种小平,大约只有一钱,隶属于工部宝源局的铸钱局曾经呈送过这种小平钱,大抵和市面上私铸的飞钱一样,这种钱实在是过于容易损坏,所以最终定为了二钱。

二钱重的万历通宝大约等于五铢,一斤十六两,一两二十四铢,一两也是十钱。

朱翊钧询问了南洋诸事。

大明总督府和果阿总督府之间的冲突,果阿总督府在马六甲海峡经营了长达六十年,但凡是险要的地方,都有红毛番的营堡,这都是硬骨头只能一点点的啃;南洋元绪群岛已经建立了超过一百五十个落脚点,这些落脚点正在逐渐演化为种植园;棉兰老岛的西班牙殖民者非常的老实,以前这些殖民者还试图夺回宿务群岛,现在也懒得出动了。

打又打不过,还不如做点生意靠谱。

总之,南洋在殷正茂的开拓下,正在逐渐变成大明的后花园。

陈成毅拜别了陛下,离开了通和宫,这段时间在京师,陈成毅可算是好好的了解了一下陛下,不像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反倒是颇为和善,而且笑起来阳光灿烂,也不知道为何传闻之中,陛下睡觉都在杀人,这种坊间怪谈,不足为信。

汪道昆和王国光再次来到了全楚会馆,找到了大明太傅元辅,因为有本奏疏,想先给张居正先看看,再上奏言事,张居正连连摆手,示意二人不要这样做!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张居正到如此地步?

因为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名字叫胡惟庸。

汪道昆和王国光立刻去请了万士和,张居正才让几位明公进门。

万士和是铁杆帝党,万士和加入,讨论的问题,就不是避着陛下讨论,在想法不成熟的时候,轻易上奏给陛下是极为草率的做法,可是陛下对他们到底在聊什么一无所知,也很危险,加入了万士和这个万金油之后,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朱翊钧不止一次强调,朝中需要这么一个万金油一样的人物。

“具体要聊些什么,吏户工礼,四部尚书都在。”万士和喝了口茶,他正在钻研徐九皋的航海札记,用来编纂《海外番国志》,这突然被叫到了全楚会馆,颇为好奇的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白银到底是什么。”汪道昆面色严肃的说道:“白银是什么?大明贫银,大明银山加起来一年不过十万两,白银皆为海外流入,大明的白银,是大明百姓劳动的具体体现,更加明确的说,白银,是大明老百姓们勤勤恳恳劳动的血汗钱。”

汪道昆入京这七个月的时间,一直在研究的问题,就是白银究竟是什么,大明的白银产量很低,所以白银都是流入大明,他到松江府,把松江府经营成为了大明第一港,源源不断的货物,换取了白银流入。

这些货物,千丝万缕和大明所有人都息息相关。

丝绸上养蚕的妇孺、走街串巷收蚕丝的贩货郎、把蚕茧加工成生丝的织工、织造局的织娘将其织造绫罗绸缎、染色的染坊工匠、搬运货物的力夫、瓷窑里的窑工、造船厂的船工、伐木的百姓、桐油上的漫长的产业链等等,所有的货物和大明百姓息息相关。

汪道昆在松江府这九年时间,亲眼见证了无数行业在松江府从无到有,见证了货物的诞生,新港港口遮天蔽日的船帆,就是大明海贸的奇迹。

而大明百姓辛勤的劳动,创造了海贸的奇迹。

而白银流入就是劳动的具体体现。

“大司空所言有理。”万士和沉默了片刻,总觉得汪道昆这番话,恐怕会引出腥风血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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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辅以为呢?”汪道昆询问张居正的意见,他和王国光争吵了无数次,最终确定了流入大明白银的本质是大明百姓的血汗钱这一事实。

张居正喝了口茶,他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知道他的表态将直接影响朝廷的风向,电光火石之间,张居正思虑万千,他看着汪道昆,又看着王国光,摆了摆手说道:“别说了,别说了。”

“先生!”汪道昆猛地站了起来,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唯一没想到,张居正做起了装糊涂的师爷!

张居正,真的是让人太失望了!

王国光拉了拉汪道昆的衣服,劝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元辅是国朝首辅,他要以大局为重,这不是小事儿,你这样的定性,很多东西都要改变,元辅也有元辅的难处。”

张居正是帝国太傅元辅,他这个地位决定了他不能轻易的表态,他的表态会影响到大明未来的走向,张居正其实知道,汪道昆说得对,白银,就是百姓们的血汗钱。

他一直在写《阶级论》的第二卷,也就是分配卷。

他写不出来,不是没想明白,是不知道写出来会造成何等影响,所以迟迟没有动笔,他不是喋喋不休、懂或者不懂都要说两句的科道言官,他是拥有部分决策权的首辅。

汪道昆这句话一出,连皇帝都一起给打了,皇帝用的每一厘真金白银,都是民脂民膏,就以这次潞王大婚,靡费颇重,类似的问题,汪道昆这段话,恐怕会成为刺向皇帝的刀。

而且这句话一出,那世袭官阶级,武勋、宗亲,凭什么世袭罔替?

这话的意思,等同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确定了,谭纶走后,大明朝最大的激进派,就是汪道昆!

这浙党是打算从头到尾激进到底不成?

“具体问题,具体讨论。”张居正思索了一番,决定给汪道昆设限,白银的问题可以讨论,但是不能把陛下给套进去。

汪道昆眉头一皱,他不知道这个具体到哪个范围,不是他愚钝,实在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困于这个问题,忽然想明白,整个人都兴奋无比,没有想过这句话的可怕威力。

王国光看了看万士和,汪道昆立刻了然,具体到什么范围,他已经心里有数。

臣民之事,不要上升到君王!

大明反对开海的都是保守派,保守派最讨厌的就是变化,保守派也素来以保皇为主张,这大量白银流入,人心思动,人文思想、财经事物、政治制度的大思辨,稍有不慎,就会波及皇权。

汪道昆卡壳了,他一时间语塞,因为他接下来要讲的话,一定会涉及到不能触碰的话题。

“大司空所思所想,就是大明老百姓的血汗钱在浪费。”王国光点破了汪道昆具体想说的话,陛下尚节俭,这么多年来,已经是天下皆知,所以讨论浪费不会波及到陛下,是安全的话题。

“对!浪费!”汪道昆眼前一亮,具体到这个范围,绝不会牵扯到穿青衣的陛下了!

经验丰富的大司徒,还是懂说话的艺术。

没有人可以指责大明皇帝奢靡无度,因为陛下穿青衣,哪家皇帝穿青衣。

“大明的白银,都是大明百姓的血汗钱,而这些血汗钱正在被浪费,这浪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个是堰塞空转、第二个是重复沉没、第三个是流失海外。”汪道昆打开了话匣子。

堰塞空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汪道昆并没有进一步论述,大抵便是钱总是流向不缺钱的地方。

重复就是大明的手工作坊总是在重复的事情重复做,明明一家已经完全攻克了或者偶然间找到了提高生产力的方法,但就是关起门来自己用,旁人稍加打听都是忌讳莫深,缺少一种机制来减少重复投入。

而沉没,则是让汪道昆极为心痛之事,大明手工工坊投入,却经营不力,最后空置,巨大的投入被搁置,宛如良田没人耕种那般令人心痛,还有大量的白银被埋到了猪圈里!

流失海外,则是当下大明开海后的新矛盾,大明遮奢户畏惧朝廷威严,反对朝廷干涉,将大明的血汗钱带出了海外,元绪群岛的开发,轰轰烈烈,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大明的白银在流失,在出逃。

“你要说浪费的话,这是可以谈的。”张居正放心了,感情不是要奔着皇帝去的,那就可以谈。

“在松江巡抚九年,今日观夕日,大司空已非当年了,当年大司空最擅长的是撰些杂剧。”张居正颇为感慨的看着汪道昆,这个家伙当初最擅长写杂曲,是个戏曲家,在松江府任事多年,时光荏苒,现在已然变成了激进派中的激进派。

白银问题,汪道昆思考的很好。

现象、现象背后的问题,问题的原因,汪道昆侃侃而谈,但是到了这一步,仍然是袖手空谈,汪道昆必须拿出具体可行的办法来,最少也有个明确的纲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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