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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非常危险的,一旦皇帝个人信誉发生了崩塌,或者说皇帝出了意外,所有围绕着皇帝信誉建立的制度都会轰然倒塌,稽税院、交易行、国债等等,都会对国朝造成极其深远的影响。

“先生怎么说的?”朱翊钧询问起了张居正对这种深度绑定的看法。

王国光无奈的说道:“元辅说,这样也挺好。”

铁杆保皇派的张居正,还能有什么说法?张居正在乐见其成,陛下是至高无上的,但也是物理意义上的人,会有危险,越多的利益捆绑在陛下身上,才能保证陛下的安全,也能保证陛下被广泛拥戴。

大明的新政、大明的革故鼎新,张居正完全寄托在了皇帝的身上。

张居正有办法,也不会说,况且,他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王国光和张学颜禀报了一番关于《万历会计录》的修纂,就选择了离开,而王谦终于挺过了这一轮小会比较严肃的氛围。

“都在讨论国朝大事,臣突兀前来,还请陛下恕罪。”王谦用力的喘了几口气,大人们聊大事,他这点小事,实在是不上台面。

“燕兴楼交易行交给你打理了,王御史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到朕这御书房来了?”朱翊钧询问着王谦的来意。

王谦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的说道:“臣前来为珍珠之事请罪。”

“伱爹让你来的吧。”朱翊钧喝了口水,笑着说道:“起来说话。”

“是。”王谦也没狡辩,选择了实话实说,说谎其实瞒不住陛下。

朱翊钧问道:“你觉得你何罪之有?”

“臣倒是觉得臣没错!”王谦十分明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王崇古这个老头子,根本不懂,肉食者也是要优胜略汰进行清汰的,连自己的贪欲都管不住,那就是没有理性,更别说弘毅二字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摇头说道:“你呀,还是没明白你父亲的担忧,王次辅知道他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才让你过来。”

“王次辅年纪大了,他怕这怕那,不是他腐朽,不是他不能接受,他是担心你,你现在囤货居奇,倒腾的是珍珠,珍珠这东西,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会用,你做也就做了,但日后你要是倒腾起来衣食住行,就是必死无疑。”

“人的贪欲在不断的牟利之中一点点的放大,理性一点点的消失,被贪欲所掌控,最终触及刑名,追悔莫及。”

王谦愣了片刻,坐在椅子上,思虑了许久,才俯首说道:“谢陛下教诲。”

有些话,王崇古作为父亲是不方便当着儿子的面明说的,他在万历二年之前,犯的那些僭越之罪,何尝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步错则步步错,而王崇古对着儿子说自己过去做错的事儿,有损父亲的威严。

王崇古在王谦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才提着七星环首刀,要清理门户。

“陛下,投机这事,是无法禁绝的,因为投机是来自于人的贪欲。”王谦说起了自己为何不认为自己有罪,在大量白银涌入之后,投机会在金钱强悍的力量面前,蔚然成风。

朱翊钧思考了下问道:“所以你也是荀子门下儒生,信奉人性本恶吗?”

“人性本…恶!”王谦用了很大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他可是传统的儒学士,考中功名的那种,本来儒家至圣先贤的人性本善的思想钢印,根深蒂固,但这几年任事,他逐渐发现,经典并不是完全对的,人性之中当然有善,但也有恶。

塞外的北虏东夷、海外的番夷,他们没有教化,都跟野兽没有任何的区别,如果人性本善,那怎么会和野兽相同?

朱翊钧打量了一下王谦,点头说道:“燕兴楼交易行的事儿,交给你,朕还是很放心的。”

王谦是个纨绔,是投机的鼻祖人物,更是恶人,交易行这个人性本恶的鸿沟,唯一能够掌控的办法,就是恶人交给恶人磨,以恶制恶。

“要小心私人交易会。”朱翊钧说起了交易行具体的内容,这些私人交易会,会成为一个个庄家,进而掏空交易行所有的信誉。

“这个臣之前就做过。”王谦略显尴尬的说道:“其实很好找,投机之人最喜欢以私宴,聚集在某人家中,完全禁绝投机是不太容易的,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很多手段,去监察他们的投机动作,会不会有向下摊的派风险,这是需要严防死守和坚持的底线。”

“陛下,臣浅显的认知里,当下大明经济主要的矛盾,是混乱的货币造成的混乱,飞钱、盐引、承兑汇票、万历通宝、银币、白银,都是货币,用最短的时间,建立起了一个信誉良好的、统一的货币供应体系,币值不再像以前那样变化无常。”

王谦并不提倡完全禁绝投机,在他看来,这是对肉食者进行清汰的最好办法,任何失去理性的人在交易行都会赔的倾家荡产,同样也是生产者唯一可能彻底改变阶级的可能,在王谦看来,交易行的扩大,是金钱对穷人打开的一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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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舶票证,长期持有获得分红而后再次换取更多的票证,这种票证,也是货币的一种,是一种分配方式。

王谦第一次提出了他对国事的理解,他觉得大明经济当下的主要矛盾,就是商贸、经济越来越繁荣,交换在加速,但充当媒介的货币,却混乱无比,而且无法充足供应。

“大司徒和少司徒已经说过这个事儿了,大约五年之前,那会儿你还没考中进士呢。”朱翊钧点头,钱荒的可怕,五年前王国光已经反复说明过了。

不是大明不想解决,开海就是为了白银流入,也不是两位司徒无能,实在是大明的体量太大了,多少银币、多少铜钱,都填不满这个大窟窿,大明对货币的需求量,实在是惊人的可怕,朱翊钧甚至怀疑,中原始终无法从小农经济蜕变到商品经济,就是钱荒导致。

实在是太缺钱了。

大明就像一个饕餮一样,吞下了所有流入大明的白银、黄铜,而且贪得无厌。

“臣唐突了。”王谦赶忙俯首说道,原来朝廷明公们早就清楚,并且奏闻陛下了。

“你有这份为国分忧的心,朕还是很满意的。”朱翊钧鼓励道:“你打理好交易行就是,实践多了,以你的聪慧,日后未尝不会平步青云。”

“臣谨遵陛下圣诲。”王谦拜别了陛下。

朱翊钧一直不认可王崇古对王谦的培养方式,王崇古要让王谦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但精通矛盾说、算学、公私论、阶级论的王谦,是官选官阶级的顶级肉食者,他站的足够高,对社会运行的基本逻辑非常清楚,如此混吃等死,属实是浪费人才了。

朱翊钧提醒王谦不要失去理性,也不是空谈,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多聪明的一个人,结果就是在步步高升之中,最终失去了理性,严党的彻底倒塌,和严世藩索贿裕王府有极大的关系。

燕兴楼交易行正在筹备发行两份票证,绥远驰道和绥远矿业,这两份票证,总计二百万份,每份计价五银,三年发完,用于绥远驰道的修建和绥远开矿所需银钱,这是有很大风险的,如果战败、天灾、内需不够强劲,分红不会像国债那么稳定获利且必须偿还,毕竟做生意,都是有赚有赔。

但即便如此,那些熟悉风险的投机者和经纪买办们,开始跃跃欲试,寻求赚钱的机会,因为这些新的票证,绝不是像大明宝钞那般只是自上而下的行政,还有实体的道路和矿产的自下而上。

这些新的票证,在他们眼里是安全的,而且不会大幅度下跌。它们以非常稳健的方式发行、流转、增值,而大明这个主体,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发生改变,革故鼎新。

没有人会怀疑新票证的偿付能力,大明的遮奢户们也了解了陛下的底线,帛币的轰然倒塌,是因为向下摊派风险,切割帛币的最小交易单位,引发了陛下的雷霆之怒。

这些人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愿意且能够为一个交易行的发展,提供其所需要的白银。

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奏疏,王国光为代表的一种保守派,对燕兴楼交易行的扩张,十分的担忧,燕兴楼交易行,从其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充满了争议。来到交易行的人物形形色色,有妄想着一日暴富的投机客、有担忧白银堰塞引发的白银贬值的投资者、也有恶意操纵市场的庄家。

王国光试图以善恶好坏去区分这些人,在人性本恶的鸿沟里参与博弈的这些人,王国光试图找到一个界限。

朱翊钧拿着手中的奏疏,看着冯保说道:“大司徒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王谦之所以能在珍珠案里赚的盆满钵满,收割其他人,是因为他确切的知道廷议会讨论此事,而讨论的时间也容易确认,他保持理性,没有在得到结果之后抛售,而是在廷议之前变现获利。”

“大司徒首先担心的就是大明明公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得到只有明公才能得到的消息,进行交易。”

“官和商勾结在一起,贻害无穷,冯大伴,你觉得呢?”

冯保略显无奈的说道:“陛下,臣只是个太监,大明需要调动沉睡的白银,促进商品的交换,燕兴楼交易行的扩张势在必行,陛下,臣以为,但凡勾结者,重罚以收威吓之效,既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置若罔闻。”

“如果勾结在一起,势必引发恐慌,朝廷也应该备有官库,来应对这种局面,也必须要有人对此负责,才不至于国失大信。”

多年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见得多了,他觉得出现问题不可怕,解决一个矛盾,必然迎来两个矛盾,出现问题,却不去或者不能面对问题,没人因此负责,才是最可怕的国失大信。

保守派的担忧,不是袖手空谈,是大明接下来必然面对的考验。

“你说得对。”朱翊钧批阅了王国光的奏疏,给出了具体的指示,当下大明就有一个很合适的人去做,那就是海瑞,作为大明反贪第一人,将此事交给海瑞最为合适。

这个人性本恶的鸿沟里,去寻找好人和坏人的界限,是一个长期的工作,朱翊钧对这件事的难度是有预期的。

朱翊钧下章松江巡抚和应天巡抚,下章五大市舶司、三大海外市舶司询问市舶使,关于利得税的意见,在利得税正式推行之前,朝廷也需要确认,各方对利得税的具体想法,首先要统一内部意见,才能正式推行政令。

两方巡抚最快回复了朝廷的闻讯,申时行的意见是完全禁绝白银、黄铜的外流,这是他的实践经验,在他看来五成实在是太少了,作为开海的桥头堡,申时行见多了这样的人,意见颇为激进,而他还建议发行关于海外开拓的票证,为海外开拓筹集足够的资金,同样降低朝廷的风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