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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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帆船在六月初一到松江港了,泰西诸多使者,对嘉定奴变纷纷表示惊诧,询问是否会影响到大帆船海贸。”申时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这事丢人丢到泰西去了。
青史留芳的诱惑,没有读书人能够免俗。
如果说道爷绝望之后,是躲在西苑里玄修,摆烂,那么陛下绝望之后,一定会化身为不可名状的怪物,激化最根本的矛盾,以星星之火掀起燎原之势,把整个世界烧的一干二净,推倒重来!
张居正这么判断,不是没有根据的,他太了解陛下了!看看知行合一的践履之实,看看矛盾说,看看公私论,看看生产图说,看看阶级论的前两卷,这些都是陛下主导之下做成的,陛下绝望之下,一定会补足后两卷,一定会这么做!
一定会!
仁,讲的是无等差之人,相互亲爱,可是从未做到过。
圣旨的内容重点还是劝农桑。
这份杂报里主张,将一切官厂煤钢、毛呢、织造、造船、桐园、驰道、种植园等等,立刻扑卖给民间,因为这些官厂的存在严重破坏了贸易的公平,仗着规模优势强行平抑市场价格,造成了民坊投资血本无归、民坊不愿意投入、市场的交易公平被破坏等等。
由上到下,由下到上,万物齐一,无贵无贱的思想,是中原的脊梁之一,也是文化内涵之一。
“安置这些奴仆的粮食,南衙遮奢户共同承担,不肯认捐,就让奴仆去他家里讨要身契!”
大明有的是这样的读书人。
所以李乐对申时行有些怨气,他和张居正一样觉得,申时行废除贱奴籍的动作太快导致了奴变。
这的的确确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势要豪右制造出的绝对自由的主张,让矛盾激化到了如此地步。
洞庭湖畔的法分贵贱,非善法;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
“一帮什么事都干不成,只知道添乱的蠢货!”
朱翊钧还以为林辅成为了推广自己的松江学派,所以才刻意夸大了江南奴变的规模和范围,读书人不是最喜欢这样吗?贩卖焦虑之后,才能兜售自己的学说,然后打入思想钢印。
奴仆们对官厂不了解,他们不知道孩子还能上学,不知道还有合理的劳动报酬可以领取,不知道可以自由择业,不愿意在官厂,也可以入民坊。
比如道家老子说: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庄子说,以道观之,何贵何贱?万物齐一,孰短孰长?
墨家讲: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
法家则讲:官不私亲,法不遗爱。上下无事,唯法所在;
商鞅作为法家的代表,更加强调律法平等,在变法中明确提出了壹刑,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逐渐演化为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将土地荒废纳入考成,各级有司,土地荒废超过五年,明年再无耕种,则废除地籍归公,荒废三年则由有司沟通地籍赎买,荒废一年则加赋,这是大明第一次在清丈后,对田亩进行比较精细的管理。
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们自然爆发了极大的不满,而这种不满直观体现在了完全自由学说的兴盛,本来在林辅成联合黎牙实揭露了真实的泰西,再加上凌云翼一顿老拳之后,完全自由学说陷入了沉寂之中。
张居正自己提出了还田,又马上自己否定,是因为力量不足,属于朝廷的力量只有京营,而九边负责戍边,主要是防守,并没有征伐的能力,而且发动还田战争,是否能够调遣,也是一个未知数。
杂报上的观点,包含了之前引发凌云翼打人的逆天言论,废除贱奴籍的三个不自由,尤其是奴仆失去了选择成为奴仆生活的自由。
申时行有个外号,叫端水大师,是和稀泥的另外一种说法。
儒家推崇的仁政,更是无等差之人,相互亲爱为仁。
张居正的处置速度极快,顺天府到应天府限到时间是十五天,而顺天府到松江府的限到时间为两天,大明海防巡检的快速传递,让沿海的政令传递速度,超过了陆地,这是大明海陆并举的结果之一。
“虚无空泛的口号,只会带来伤害!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没有组织的民乱,最后只会演化为破坏,完全破坏生产之后,承受代价的还是百姓罢了。”
即便是如此,凌云翼还是要等,等皇帝建好了十王城,将河南地方的亲王、郡王等迁徙回京,才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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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的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所以凌云翼上依仗圣眷,手握百战精兵的千五百客兵,下依靠被压迫、朘剥了一生的穷民苦力,再佐以经过长时间实践检验的官厂团造、工兵团营的制度经验,才在河南迅速打开了局面。
到那一步,谁都没法体面,根本没法收场。
“申巡抚,确实非常想要进步。”李乐见了申时行就是一阵的阴阳怪气。
一旦奴变成为了民乱,届时恐怕李乐也得进京请罪了。申时行离得近,还有水师坐镇,快速反应,将一场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之中。
“又不是没抢过,当年成祖文皇帝的住坐工匠,那么多的船厂,造船厂漫长的产业链上的产业,依托于下西洋海贸的官厂,不都是在遮奢户们不断鼓噪风力舆论,以风力裹挟政令,最后抢到手了吗?”申时行的神情还算平静,前辈们做到过,那后辈们踩着脚印去做就是了。
若是再等些年头,就有了李自成那句,等富贵,均田免粮;
或者更加平等,张献忠提出的: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
但现在看来,林辅成压根就没有夸大其词!而是过于保守了,或者因为其士大夫的身份,并不能深入了解到江南奴仆生活的悲惨,对奴变的规模缺少一种了解。
但随着江西那615万亩,以‘一两’的价格赎买之后,完全自由学说,再次卷土重来。
李乐看完了杂报,差点跳起来了,里面的内容过于逆天。
整个圣旨的核心内容,是土地荒着不种,简直是作孽!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
可惜的是,先生的衣钵,从来没想过传给门下,而是要传给陛下,这一点,从高拱被罢免之后,张居正提出事主权一号令之后,就已经注定,当然新政的衣钵接不过来,但先生的首辅位置还是能图谋的。
要是申时行的激进行为,废除贱奴籍引起的奴变,申时行也就忍了,感情是这些个印的遍地都是的杂报最终激化矛盾,这实在是让申时行火冒三丈。
申时行的手伸的太长了,而且因为申时行太想进步了,废除贱奴籍走在了所有人面前,苏州府的奴仆们,可不要羡慕?
“我是要继承先生衣钵的。”申时行平静的说道:“所以,我就必须把所有的事儿做好,不让陛下、先生为难。”
申时行的确想进步。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李乐看完了这本杂报,立刻拍桌而起,愤怒无比的说道:“咎由自取!活该!”
川陕的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
松江巡抚申时行、松江镇水师快速反应,现在陷入了对峙的局面之中。
申时行也没有多说,而是摸出了一卷书递给了李乐,李乐看完之后,吐了口浊气说道:“幸亏巡抚来得及时,否则恐怕酿成大祸了。”
申时行的手伸得有点长了,他是松江巡抚,昆山、嘉定、太仓是苏州的地盘,是应天巡抚李乐的辖区,虽然都是张居正的门下,但竞争是普遍存在的。
申时行认可了李乐的处置手段,和松江总兵陈璘深入沟通后,开始收兵,准备打道回府。
如果说嘉定这边处理不好,波及整个南衙、浙江、江西的民乱,一触即发。
真的要等李自成和张献忠出现,喊出那两句,让天地变色,再去做?
平等的概念不是舶来品,无论是形而上的士大夫阶级,还是形而下的穷民苦力,都有着广泛的存在基础,这在林辅成提到平等二字的时候,就有论述。
当成为皇帝走狗,当失去了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的支持之后,他林辅成,只是一个耍嘴皮的读书人罢了。
“人都是会变的。”申时行颇为感慨的说道:“要是能做到,谁不想做呢?”
大明行政力量还没发力呢,遮奢户们掀起的这次绝对自由风潮,就已经自食恶果了,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眉头紧皱的说道:“原来林辅成当初不是危言耸听啊。”
“朕就是这么一说,先生不必如此在意,天下是朕的,朕还能让他乱了不成?”
不在意不激动才有鬼,信你皇帝的话才是蠢!
“先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民乱就民乱呗。”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着,平静的开口问道。
大明当下是君父、君国、君师没有切割的时代,公私并不完全分明,陛下今年还觉得国帑投入太多,内帑还算充裕,打算爆一波金币,这帮绝对自由主张的家伙,居然要抢陛下的固定资产?!
“先生国之干臣也。”朱翊钧认可了张居正的处置办法,张居正是个保守派,并不打算借着这件事扩大化。
诸子百家皆言平等,均平,这是顶层建筑,历代以来,揭竿而起对于平等的论述,那就更多了,而且更加直观,更加直接,更加暴力。
“民乱是无序的,没有任何组织的,甚至只有一句简单的口号,铲主仆、贵贱,怎么铲?具体的方法呢?贫富而平之,真的能均平吗?即便是京营都做不到均平,这次讨伐板升,庶弁将和将官仍要多赏。”
申时行也懒得理他们,陈璘开始组织军兵回松江镇驻地了,松江巡抚和水师总兵,以及提督内臣张诚等人,各写了本奏疏入京,将嘉定奴变的前因后果,以及处置办法上奏朝廷。
今岁大帆船上的泰西使者,也开始乘坐水翼帆船抵达了天津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