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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骑千户告诉海瑞,替李开藻代笔的是李开藻的堂兄李开芳,这其实非常容易调查清楚,李开藻来京师就一个书童,社会关系极为简单,这种代笔的事儿,一点泄露就是名节有损,这年头名节有损可是天塌地陷的大事,所以李开藻找人代笔,就只能找亲近的人。

而李开藻还有个堂兄,叫李开芳,简单友好交流了一番后,李开芳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本来,海瑞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所有的学子,但是沈鲤说大明皇帝要他们来解决问题,他们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到时候没法交差,总得做点什么吧,要不然不是白来了吗?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弄出问题的人,这样问题就没有了。

海瑞想了想,总归要瓦解这帮人的合力,那就从他们的核心下手,这个鼓噪声势、四处奔走联袂的李开藻,确实是个贱儒,海瑞也没惯着他,直接告诉了所有人,李开藻的真面目。

如果是别人如此说,哪怕是沈鲤告诉廪生们,这个人坏的流脓,廪生们只会觉得在骗,在离间他们的团结,但海瑞如此断言,就不由的让廪生们思考了起来,似乎还想李开藻平日里行事,多少有点异味儿。

海瑞还有事情要忙,自然不便久留,而沈鲤则留在了国子监,作为礼部右侍郎,他当然有权过问国子监之事,国子监里面有块告示板,告示板对国子监每一个月算学成绩进行公布。

国子监几个学堂有廪生9000余人,这里有秀才有举人,告示板上没有公告每一个学子的成绩,而是将三级每一级的学堂前十名和后十名进行了公布。

算学的三级学堂,是度数、旁通、明理三个学堂,而所有的廪生都要求必须学算学,也就是在度数堂进行上课,也就是必修,每月进行一次月考,每半年进行一次摸底,每年进行一次年末汇总,这个力度不可谓不强,但是北衙国子监算学成绩就是一直不如南衙国子监,甚至还不如浙江。

沈鲤发现,度数堂的最后十名,每个月都不相同,登上倒数榜的学子,不会第二次登上倒数榜。

他简单的查了查过往倒数十名的成绩,发现只要倒数榜上有名的学子,算学成绩立刻就会提升一大截,大明的学子,还是知耻的,尤其是这个把面子看的比天大的年纪。

沈鲤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他太清楚了,名字在倒数十名里,即便是没几个人认识自己那种羞耻感。

知耻有羞恶知荣辱之心,而后自尊,自尊而后个人自由。

沈鲤走过了辟雍,辟雍是周礼,周天子设立大学,将学堂设立为了圆形,围以水池,进行讲学,历朝历代都有辟雍,建在水池中央的学堂。

而沈鲤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李开藻,他正在被廪生围追堵截。

「李开藻,你跑什么跑!登在民报上的那篇雄文,是你堂哥写的,不是你写的,对吗!」一个儒生大声的质问着,抓住了李开藻的衣领,他腰上那一圈挂饰,早就不知所踪。

李开藻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我…」

「你说啊,是海总宪诬陷了你!说啊!」这名儒生面色通红,声嘶力竭的质问道。

李开藻终究是没能说出口,算是默认了海瑞的批评,那篇文章,的确是堂哥代写的,甚至包括以前的诸多惊艳绝伦的论断,都是堂哥李开芳写的,他的确有些才华,但没有厉害到让人惊艳的地步。

李开藻现在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可是之后呢?海瑞,是大明道德楷模的化身。

说堂堂二品大员故意污蔑李开藻已经很离谱了,而这个大员还是海瑞,那就更没人信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诬告反坐。

李开藻有功名在身,他现在否认,等同于当着所有儒学士包括祭酒、大学士等

人的面,指控海瑞在污蔑他。

一旦查实,诬告反坐之下,李开藻最起码就是一趟牢狱之灾,大明考举人可是要考刑名的,李开藻懂法,诬告反坐,是李开藻无法承受之重。

这名儒生用力的将李开藻推了一下,怒不可遏的说道:「说不出来了吧!简直可恶至极!败类!有辱斯文,羞与你为伍!」

儒生们一哄而散,人人对李开藻唾弃不易,而被推倒在地的李开藻神情落寞,整个人失魂落魄,完了,一切全都完了!他父母精心给他经营的一切名声,在这一刻毁的一干二净。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现在就到了李开藻付出代价的时候。

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有些清瘦精干的男子,来到了李开藻面前,伸出了手,将其从地上拉了起来,顺手给他打了打衣服上的灰土。

来人正是李开芳,比李开藻大十多岁,同样在去年中举,今年参加了会试。

「京堂卧虎藏龙,国子监又是国朝养贤储才之所,你在这里,用老家的办法,搬弄是非,是行不通的,这次吃点亏也好,你才二十岁,还年轻,一味的博名,你如何能够明理?不要被俗名所累。」李开芳语重心长的说道。

「不要你管!你当你是谁?一个讨饭的下人,还训诫我!你疯了吧!」李开藻彻底疯狂,大声怒骂着堂兄,似乎要将所有的怨气,都洒在堂兄身上,似乎都怪他,都是因为他,才有今日之辱。

李开芳忽然变脸,厉声问道:「闹够了吗!你父亲让我看好你,我劝你,你死活不听,现在吃了亏,就在这里胡搅蛮缠,当真这里是老家,所有人都惯着你吗!清醒点,这里是京师!」

李开芳变得如此陌生,让李开藻直接呆滞了起来,他不知道李开芳为何突然变的如此狠厉,这种凶狠的态度,他从来没见过。

李开芳知道自己要做进士了,虽然还没放榜,但他就是知道,他的算学成绩,绝对是前五十名,整张卷子,他对照了国子监公布的答案,李开芳反复确认过,他可以考满分。

「清醒了吗?」李开芳脸上的狠厉逐渐消散,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十分明确的说道:「李开藻,你记住这句话,你还年轻,才二十岁。」

「十九岁中举,天下少有,你很有天分,不要浪费了这个天分,回去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吐,吐完了哭,哭完了就睡,睡醒了就过去了,过几天大家都不会再讨论,过几个月大家都会忘记,你要记得你还是你。」

「你父亲反复告诉过你,处事不惊,遇事不乱,戒急用忍,行稳致远。」

「回吧。」

沈鲤站在辟雍正好看完了这一幕,他走了出来,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居然还在帮他,实在是让我十分的意外。」

这类的戏码,不都该是忍辱负重,金榜题名天下闻后,反手更加狠厉的报复吗?而且就沈鲤所见,李开芳绝不缺少这种狠厉。

「他真的很有天分,家里骄纵,众人夸耀,那都不是他,十九岁的举人啊。」李开芳摇头说道:「先生当面,敢请问高姓大名。」

「沈鲤。」沈鲤平静的报了一个名字,京堂的学子都知道他,或者说作为骨鲠正臣,如果不是海瑞在,他就是大明第一骨鲠。

高拱、杨博、王崇古、王国光、谭纶、葛守礼,这可是隆庆年间的朝堂大臣,而且全都是晋党,就连谭纶也是因为杨博举荐,才在丁忧后起复,这就是一份谭纶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香火情。

沈鲤得罪的就是以高拱为首的晋党。

比较有趣的是,当初谭纶卡着王崇古那份提举名单,杨博也没有强行让谭纶通过那封名录,还这份人情。

杨博是君子还是小人呢?其实晚年的杨博

,已经完全迷茫了,他知耻,有荣辱之心,知道这些事不对,不能这么做,但身后太多人推着他向前走,所以,杨博那时候的表现很拧巴,进而才会有君子还是小人的问题。

真的是小人,杨博就该拿出香火情,逼迫谭纶,但杨博没有,真的是君子,就该制止科道言官以咳嗽弹劾谭纶,但杨博也没有。

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的顺心如意,遵循本心而活呢?

李开芳吓了一跳,赶忙行礼道:「学生见过少宗伯,不知少宗伯当面,多有失礼。」

沈鲤摇头说道:「不必多礼了,你那个弟弟,在我和海瑞面前,那才叫失礼呢,海总宪本来不打算跟他计较,这年纪正是犯错的年纪,就是想知道民报上那篇雄文,究竟何人所写,李开藻非要狡辩,好像海总宪要诬陷他一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帮他呢?你什么都不做,李开藻这一辈子就毁了。」

毁一个人有多简单?只需要一句话。李开藻和他父母半生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海瑞本不愿意直接把李开藻的真面目戳破,但李开藻非但不肯迷途知返,反而便变本加厉的责问海瑞。

「他很有天分,而且如果不是他的父母,我也读不了书,我要感谢这份恩情。」李开芳老老实实的实话实说,这不是仇,是恩情。

诚然这么多年来,这个毛头小子抢了很多本来属于他的荣耀,但,李开藻的父亲,给了他李开芳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那就是读书。

「原来如此。」沈鲤点了点头,他很欣赏李开芳,笑着说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少宗伯是要问我拜谁为座师吗?学生自问算学一道略有成就,打算考五经博士!」李开芳脸上带着许多的兴奋说道:「我有把握这次算学能拿满分!」

「全对?」沈鲤惊讶的问道。

李开芳连连点头说道:「嗯,国子监张榜公告的答案来看,的确是全对。」

「很厉害,算学那些东西,我看了都头疼不已。」沈鲤真心实意的夸赞李开芳的成绩,那些比天书还离谱的玩意儿,沈鲤真的是弄不明白,能把算学学明白,那都是天赋异禀。

「放榜了,放榜了!东华门外放榜了!」一个廪生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着。

沈鲤看出了李开芳的焦急,笑着说道:「去吧去吧。」

「学生告退。」李开芳礼数十分周全,行礼之后,立刻就向着国子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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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门外唱名,就是三年一度的盛典,有人喜来有人忧。

李开芳赶到的时候,东华门外并没有多少学子,显然放榜的消息,还没传开,李开芳找了个好位置,等待着宫里的宦官张贴黄榜。

人群开始聚集的时候,李佑恭才捧着黄榜,来到了张榜处,开始贴榜。

「浙江秀水举子朱国祚,举经学金榜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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