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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 纪沅做梦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与前世有关的梦了,又或者,一般梦到前世的时候,总是刀光剑影, 或者是付家满门忠烈七窍流血的盯着他看。

每一个噩梦, 都能让他从梦中直接惊醒。

只是, 今晚的梦,久违的是个好梦。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纪沅刚刚满十岁的时候, 戚王府戚有光的嫡孙子戚承雪满周岁, 戚有光做主摆宴席,宴请长安内所有的权贵。

付家也受到了戚有光的帖子, 上元节之前, 付长鸿带着自己一家去了戚王府做客。

戚王府张灯结彩,热闹万分。

年仅十岁的纪沅已经是个成熟的小大人了,他不苟言笑, 比大部分皇子公主都成熟一些。

只是, 他自幼在将军府长大, 同自己的皇兄皇姐都不熟悉,于是就抱着只有两岁的妹妹付鸢到处吃点儿东西。

宫里来的人大都瞧不起他, 只因他是宝宗帝遗弃的天煞孤星, 出生就克死了母亲, 又被预言为克父, 宝宗帝对他极为不喜, 他出生之后,就对他不闻不问。纪沅长到五岁那年,已经心思颇深, 小小年纪便利用后妃之争设计出了皇宫,脱离了噩梦般的后宫。

纪沅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吃点心,直到戌时一刻,戚有光那个宝贝孙子才被抱了出来。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戚承雪出生之前被批过凤命,只听说过戚承雪一双眼睛与常人不同,且衔玉而生,也惹得信奉天象的宝宗帝不喜,让纪沅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过宝宗帝又不是戚承雪的父亲,他不喜欢戚承雪,对戚承雪也没什么影响。

戚王和戚王妃对他的宠爱不少反多,看上去十分金贵。

纪沅同公子小姐们一起站在人群中,看着年幼的小世子趴在长桌上,进行他的抓周礼。

桌上摆放着算盘、四书五经、金元宝、烟斗、捆了好几层锦缎的小刀……小世子睁着眼睛在桌上慢吞吞的趴着,众人都紧紧地盯着他,眼神中有怜爱,有鼓励。这让年幼的、心智还未那么坚定的纪沅生出了几分羡慕。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周岁了,或许根本没有进行过抓周礼,不过,这不妨碍他睡前总是幻想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百姓家,他的父母是如何为他准备每一个生辰的礼物。

由于纪沅的幻想都是建立在空白的基础上,所以他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热闹的周岁礼,有这么多人盼着一个孩子的成长,关注着他的一切。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小世子越过了长桌上所有的礼物,伸出手,抓住了纪沅的袖摆。

纪沅的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幕,但那时候年岁太小了,他已经忘记自己有没有去过戚王府了。

只是后来几年,听付将军提起过这段往事,每次提到,他就要拿出来讲一讲,说当时年轻的戚王夫妇吓得脸都白了,生怕得罪了他。

纪沅哑然失笑,他那时候才十岁,原来在外面的名声就这样恐怖了吗?

昨晚,他不太放心应舒涣,晚上又来看了几次他烧退了没。

最后一次已经是凌晨四点,应舒涣额头没那么烫了,他也困得厉害,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纪沅揉了揉肩膀,伸了个懒腰。

一动手,才发现侧躺着的应舒涣牢牢地抓着自己的袖子。

纪沅微微一愣。

应舒涣手中一空,睁开眼来,一睁眼,双眼痛得厉害,他就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

他脸上还有泪痕,眼睛却干涩无比。

昨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导致睡前摘隐形眼睛这件不怎么重要的事情早就被他给忘了。

早上眼睛不舒服,他才记起来。

纪沅不动声色的站起身,他没想好怎么跟应舒涣开口,于是房间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过了会儿,纪沅道:“我去买点早饭。”

应舒涣在床上坐了很久,头还是晕的。

他花了很长时间,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想起伤心的事,他的眼睛一酸,又想掉眼泪。

可昨天已经过去了,他今天又有什么理由哭呢?

应舒涣眼睛难受的厉害,直接伸手摘了隐形眼镜。

日抛的隐形皱皱巴巴缩成一团,就像他的心情一样。

应舒涣揉了揉眼睛,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跟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磨砂玻璃一样。

他眼睛的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应舒涣沉默的走到了洗手台面前,近距离望着自己红肿的双眼,深蓝色的瞳孔中一片死寂。

纪沅回来的时候,应舒涣已经走了。

如同他承诺的一样,真的不再缠着纪沅了。

纪沅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两人的早餐,沉默了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情绪也十分杂乱。

-

后来,应舒涣在微信上发了很长很长的消息给他。

他告诉纪沅,以前自己对他的一些误解,不是有意的,是他不知道,但是纪沅可以选择不原谅他,他那些赎罪券也不作数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被原谅。

他拜托纪沅,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讨厌他,他现在会改变的,不会跟以前一样的。

他也保证,不会去找陆觉行的麻烦,也不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最后一段,应舒涣发的很艰难,因为纪沅看着消息框一直在输入中,半个小时之后,才发来寥寥几句。

应舒涣说,以后不会天天都缠着他,希望纪沅不要讨厌他。

应舒涣还说:“我还想喜欢你,如果你感到不舒服的话,我不会说出来的。”

“你可不可以,让我继续喜欢你。”

应舒涣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如果你真的很喜欢陆觉行,可以不告诉我吗,我会装作不知道的。

这条消息瞬间就被他撤回了,纪沅一错眼,也没看清楚。

他看着应舒涣洋洋洒洒的一长段一长段的字,每个字都透露着小心与卑微,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的心也像是被谁挤了一下,冒出了酸酸的感觉。

纪沅仰了一下头,把自己砸在床上。

他觉得,他更希望应舒涣骄纵跋扈一些,不可一世一些,也不要这样……

好像和他说话,都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

《江山无梦》正式拍摄之后,剧组里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应舒涣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活泼爱闹了,整个人就像忽然成长了一样,每天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在保姆车里面看剧本,就是呆在休息室中不出来。

哪怕是出来也很少说话,除了跟导演、编剧还有其他主演的必要沟通,应舒涣就像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一样。

他连最喜欢玩的剧组娃娃机都不玩了——只是袁辉煌专门买来逗应舒涣开心的,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于是被两百块卖到了隔壁剧组。

虽然应舒涣最近一段时间情绪低迷的全剧组的人都感觉到了,并且他也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但是纪沅能明显的对比出,应舒涣和他的距离是保持的最远的。

就如同他说的那样,因为怕自己的自作多情被纪沅讨厌,他干脆就减少出现在纪沅面前的次数。

从明恋转成暗恋了!

纪沅有些哭笑不得,他明明都已经明确的告诉应舒涣,自己不会讨厌他,但没想到应舒涣看了那个日记之后,受到的打击那么大——

如果以前是自信心爆棚的话,现在干脆就是跟他说一千遍一万遍的事实,他都不敢相信。

甚至有几次,纪沅主动靠近应舒涣,应舒涣都会避开。

比如有一次在现场拍摄的时候围读剧本,明明纪沅跟袁辉煌两个人身边都有空位,应舒涣也明明用很渴望的眼神看了一眼纪沅身边的座位,但还是忍着冲动,坐到了袁辉煌的边上!

有一次,谢谣请客吃烤串也是,两人伸手同时想要拿同一串,在纪沅的手不小心碰到应舒涣之后,应舒涣就如临大敌,干脆东西都不吃了,捧着剧本闷闷不乐的背去了。

纪沅真的是……真的是心情很微妙。

一股萦绕在心中的焦灼感和烦躁之意挥之不去。

他不喜欢应舒涣这么小心翼翼卑微的模样,虽然这样的应舒涣也挺可爱的,可他还是觉得以前的大小姐更可爱一些……

纪沅对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儿感到诧异,他内心乱成一团,理也理不清。

对于应舒涣挂在嘴边说喜欢他的事儿,纪沅从来没当过真,只认为他年纪小不懂事,过一段时间遇到更新鲜的东西可能就把他给忘了。

但应舒涣上个礼拜的表现让他有些惊讶,他从没想过,应舒涣在这段感情里陷得这么深。

纪沅对这个时代的归属感不强,没有任何想要成家的想法。

他的秘密太多,不适合跟陌生人组建一个家庭共度一生。

而他也不想玩弄别人的感情,纪沅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男人,希望自己一生只有一个妻子,然后有一儿一女,他的人生就圆满了。

或者退一万步,假设对方是一个男人,那他也不强求儿女双全,但他一定要对方对他的感情忠诚不二。

应舒涣无论是从家室来看,还是性格来看,都不属于能共度一生的人。

纪沅自嘲的笑了笑,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去拖累任何人了,前世他害的付家还不够惨吗?

每一次想到师兄,想到贵妃,想到死去的师父和师娘,纪沅都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他这样的人还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凭什么还能幸福美满的拥有一辈子?

他没有意识到,付家的惨死成了他心中的阴影,身上的枷锁,让他犹如一头困兽,无法挣脱。

在他心里,他欠付家的太多,甚至要用自己一生的不幸来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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