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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想过一种可能,那便是他这师妹,从头至尾喜欢的都是另一个人。

叛出师门也是为无真,给他下药、从他身上摸走他物、丢了他的糖葫芦,亦都是为了无真。

至于他……

他是可代替的芸芸众生,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超出师兄妹外的任何干系。

沈溯微面上没有表情,一剑将桌案化为齑粉,直取谢妄真心口。忍着心内绞痛,也不知是因为心魔幻境,还是这件事本身,令他感觉到一种难以消解的痛苦。

这种痛苦,化为了安静而暴虐的杀意。

陆呦尖叫一声,却又不敢阻拦:“沈师兄,你疯了,宗门规定不可对长老拔剑。妄真……”

谢妄真忽然横她一眼,这一眼极为刻毒,陆呦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师父。”

二人动起手来,她连忙拔剑,企图帮谢妄真挡住沈溯微,但剑气太过锋利,她根本难以接近。再打下去招来人,只怕谢妄真会泄露身份。

便在这时,屋内横出一道声音。

少女刚刚睡醒,娇气蛮横中带着一丝沙哑,脆生抱怨道:“哥哥,师兄,你干嘛把门锁住,我怎么出去啊?你怎么还不回来?”

由喙凤蝶传过来的声音虽小,但在三人耳中清晰无比。

这般腔调极具辨识度,是徐千屿的声音。

沈溯微骤然一停,片刻,竟归剑入鞘,转身就走。

“站住!”谢妄真却颤抖起来,似是在恐惧。

她说什么?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以致于她私下里这般说话?

沈溯微置若罔闻,仍往外走,面前陡然落下一道火墙,将阁子熔成一团火海,阻住他的去路。

他捏一道水诀,数条晶莹水龙从手中绽出。但此火非凡火,乃是“深渊之火”,水龙触之便似被烫到似的收回来。他复捻诀,绞缠许久,轰然将其破开!

谢妄真的身影却已消失了。

沈溯微不顾陆呦阻拦,提剑追去。

*

徐千屿醒来时,躺在一处空旷的屋宇内,光从栅窗照进来,一半照在她脸上,一半照亮地上的团花羊毛毯子。

毯子上散落着一些绒球,缝制的布偶,几册连环画,旁边还有一只木马。

徐千屿爬起来,斜坐在有些矮小的木马上,环顾四周。

这是她年幼时的房间。她九岁后,便搬到更大的阁子去了。

连光线也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静谧昏暗。

观娘会挤躺在小床上哄她睡觉,另有几个她喜欢的丫鬟在外间伺候。不过现在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

这是她的“境”。

师兄说的果然不错,修士初结境,方寸大小。她这境便只有一个小房间大,且不具攻击性。

很显然,她结出了一个平境。

但这个境是她的家,她便也没那么失落了,反倒生出些庆幸。

她的家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留存。

送风水车吱呀转着。徐千屿四下看了好一会儿,将散落的玩具收在一处,从地上捡起一个绽开线的白兔布偶。

那年有丫鬟将这个白兔布偶送给她,哄骗她说是水微微做的,她便一直紧抱在怀里,不让人拿去;后来午睡时,丫鬟闲聊说漏了嘴。原来它根本不是水微微做的,就是丫鬟在集市上买的。水微微根本没有清醒过。

她听到之后便将布偶扔在地上,边哭边用力踩烂了。

后来这个布偶就被观娘拿走了,未再出现在她面前。

徐千屿现下将它捡起来,心内却一片平静。看着它皮开肉绽,甚至觉得有些可怜,使了个清洁术把它弄干净,放回了床上。

只是这下,她在境中更觉孤单,想出去找师兄说话,便走到窗边。

房间里有两扇窗,外面投进来的光是耀眼的橘红色,看过去,似窥探烧得正旺的炉膛。

徐千屿感觉奇怪,猛然将窗户推开,外面也无日月,天地似熔炉,流动着熔金烈火,鎏红映亮了她的面庞。

不过她还没感觉到热,眼前的一切便如雾消散了。

她在窗户外看到了谢妄真漆黑的眼瞳。谢妄真还叫了一声“小姐”,将她从境中叫了出来。

徐千屿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半梦半醒中她结出了一个平境,便在境和现实间来回穿梭着玩。但今日消耗太过,她灵气不多,几下便耗光了。

还饿得百爪挠心。

她辗转反侧,下了床想找点吃的,结果发现沈溯微不仅未归,还将阁子封印住了,她打不开门,一肚子怨气。幸好喙凤蝶在她手中,便催他回来。

等待的过程中,她又进了境中。

徐千屿茫然看着一脸怒容的谢妄真:“怎么是你?”

谢妄真冷笑道:“你还希望是谁?”

徐千屿反唇相讥:“反正不是你。”

谢妄真死死盯着她披散的头发,徐千屿脸颊还有刚睡醒的浅红,这阁子玉牌上明明白白写着沈溯微:“你平日都是这样与师兄相处的吗?”

他自窗户能看到室内素纱飘飞,床帐凌乱,“青天白日,睡在别人的床上?”

若是真的,徐千屿便也认了;可偏偏什么也没有,被横加揣测,徐千屿便恼了,抬手关窗,冷沉沉道,“我想睡哪便睡哪,关你何事。”

“那为何不能是我?”谢妄真格住窗户,执着地看来,“凭什么就我不行?你分明喜欢过我。”

徐千屿也不废话,招来木剑,向窗外一刺。

竟然刺中了肩膀。

魔王凡兵不侵,而此时木剑发出嗡鸣,魔王的血浸下来,他还是那么直直地看着她,好像有些说不清的困惑。

徐千屿怕他的血落在师兄阁子内,将来说不清,又拿剑将他往外拄了一截,利落收了剑:“你再不走,我拿鞭子抽你了。”

“小姐,你对我手软,将来要后悔的。”谢妄真捂着肩,再抬睫时,嘴唇轻快一翘。他在徐千屿阁子外看到了陶罐内的灵草。

无论陆呦是如何得来的灵草,他喝的灵草,都是徐千屿种的。

也不知作何想,谢妄真如雾消失。

也许是感知到沈溯微追过来,不想与他照面。

总之沈溯微过来时,面上表情也不好看。

无真果然先来了此处,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他立在窗外,一手持剑,一手忽然抚上了徐千屿的脸,似在静静感知。

他的眼瞳寂静,压抑的杀意流转在空中。

徐千屿奇怪,拧眉看他。

幸而除却剑上留着无真的气息,她脸上没有,身上亦无。

沈溯微将封印解开进门,轻道:“怎么了?”

徐千屿忍不住大发脾气:“我饿了。”

沈溯微便从岛外点了些东西。因结境太热,徐千屿将冰碗、冰茶水喝了个痛快,凡是想冷饮的,便全都推到对面,沈溯微推回来时,已冻结成霜。

待至晚上,沈溯微拦住她道:“你睡在我这里吧。我床榻带寒气,睡上几日,直至结境完毕。”

徐千屿有些不好意思:“那师兄睡在哪里?”

“我不睡,外间打坐。”

徐千屿应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师兄真身一起过夜,多少有些紧张,那股平素极淡的松雪气息,在夜中将她包围,和睡在昭月殿,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徐千屿躺在床上抠帘子,几乎不敢发出声音,竖着耳朵细听,外间也没有声音。

及至夜半,徐千屿终于发觉不对,走到外间一看,空庭寂静,根本无人。

师兄也不知何时早就走了。

徐千屿有些生气,亦有些失落:说好的外间打坐呢?

也不知道这么晚,能去哪里?

徐千屿睡不着了,飞速穿衣穿鞋。拿剑出门时,忽然福至心灵,一拐,寻向了剑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