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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一转:“看你如此焦躁,一失往日之态,可是因为马上就要升阶了?你已经是元婴后境,若是能顺利度过雷劫,你便是我们内门弟子第一个半步化神,恭喜啊。”

沈溯微没有否认,轻道:“地下大阵之事,我还没有告诉师尊。”

“哦。”太上长老不由暗自好笑,万万没想到竟是试探投诚来的。

想必是听孚绍说了大阵的威力,为渡雷劫心动了。沈溯微与徐冰来这师徒情分,原以为有多坚固,看来还是不抵飞升成仙的诱惑。

却见沈溯微神色沉郁,似乎很痛苦的模样。几道细细的红线,从剑痕处蔓延至手臂。为轻红剑所伤者,都会被种下莲子连心咒。

那也是他活该,分明可以拔剑,偏要手接白刃。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令人颇为震惊。只见沈溯微抬眼,眸色涣散,于内府之处,赫然显出一团灰色的魔气,丝缕黑气沁入四肢百骸,眼看是快要入魇之状!

太上长老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误伤的一剑,竟令对方当场入魇!

只能是一点原因:沈溯微的手,是握剑的手。刚才那一剑不慎断了他手上经脉,影响他日后拿剑。沈溯微本就偏执地痴迷大道,谁敢阻他道途,眼下便走入歧路了。

沈溯微死不死,原本与他无干。若想杀人,他可以借刀杀人。可当面引弟子入魇,阻人道路,便是造因果,造大业,会影响飞升。

太上长老神色立变,当下嘴唇微动,捻诀画符,滴了自己一滴血,将符纸揉为丹药,连哄带劝道:“快快服下,连心咒自解,不会影响你半分。”

沈溯微接过丹药,心想,莲子连心咒,果然是有解药的。

“你瞧瞧你。”眼看对方慢慢地压下魔气,太上长老悻悻然,强行维持着慈爱的表情,“我原本哪里想伤你,是你先上来挑衅,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云初,你叫易长老布阵,我带你师兄上去一趟。”

云初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返回了地上。

*

且说徐千屿落到了底,反而没有了难受的感觉。

最底下是一处广阔而如银镜的浅水池,灵气极度充盈,将周遭映照得雪亮。这应该就是云初所说的阵心——灵气漩涡。

灵气漩涡是大陆上聚集灵气之处,四大仙门开山立派,都选在这样的风水宝地。

仙雾袅袅,温润地浸入肺腑中,不仅她心旷神怡,连那妖藤耷拉在其中,都枝叶伸展,枯木逢春一般绽开了朵朵小白花。

徐千屿跪坐在池中心想,这妖物倒是得天道钟爱。否则像方才那只魔物,早就被吞噬得渣都不剩了。

她将手探入池中,仙雾散去,涟漪自指尖一轮轮荡开。她看到水下隐约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的倒影,如冻结在乳白的冰面下方,只能看到轮廓,却摸不到实形。

能摸到的地方,悬有一个半透明的珠子,珠子内孕育着一把钥匙,她便将钥匙抠了出来,又以一只芥子金珠塞在原处。也不知这般破坏,会不会影响这个大阵,令它日后不能助纣为虐。

上方剑气落在头顶,徐千屿不再探索阵心,马上站起来。

徐千屿原本想,大阵既然有整个蓬莱那么大,阵心应该与地下其他区域彼此相连,她可以趁机逃至其他空间,避开太上长老。

她四面摸索,果然在一处石壁上发现了暗门的轮廓。

正要去推,暗门咔嚓一响,竟然朝内打开!

徐千屿贴在门口,听到两个人走进来,他们声音带着酒气擦肩而过,进入这个空间。

徐千屿血液冻结,感到一阵无处蔽身的惶恐。

若不是云初刚才惊讶的表情太真实,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谋害她了。

如此狭小一个地方,三个人在下面齐聚一堂,她躲都没处躲。

云岚搀扶着易长老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师父何至于喝这样多。”

易长老道:“每年宴席,不都如此应酬。”

“师父若是头痛,可以回去休息,交由弟子来就是了。”

易长老执起木桩上的银杯喝了两口:“太上长老升阶在即。还需要我亲自出手,他才能放心。”

云岚身着崭新的道袍,并戴了发冠。易长老也穿了八卦服,和云初的打扮一般隆重,如同要进行某种仪式一般。

易长老背对着徐千屿,云岚一眼望见了徐千屿,先是一惊,随后向上方看去。

云岚的天赋是“读心”,因此每每云初不必说话,他都能读出师兄所想,为此没少挨云初的训斥。也因如此,师兄弟只要同处一个空间,便能有一种不用说话就能沟通的默契。

眼下云岚已从云初那里得知了经过,看向徐千屿的眼神充满了无奈。

此时,易长老觉察气息多了一缕,手上银杯尽碎:“谁?”

徐千屿已经在云岚的眼色中飞速跳进阵心。易长老是操控大阵的人,害怕反噬,平日和阵心保持距离。因此阵心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易长老转身,只见仙雾之中,赫然坐着一名少女的轮廓。

云岚道:“是陆呦姑娘。”

“陆呦?”易长老狐疑。

徐千屿眼睫一动,飞速使化形术,化作陆呦的模样。幸而她和陆呦身形相仿,打眼望去,看不出太多分别。

听闻陆呦被太上长老捉走以后,他们用大阵的灵力修复陆呦的系统。因此她偶尔被安置在在大阵中补充灵气,也合情合理。

易长老对这个废物点心没兴趣,不耐地回过身,继续摆放看阵所用司南、银算盘、银杯、银筷、玉枣。

他摆了两下,却又转过身,隔着流动的仙雾,侧过头,看向徐千屿。

“不像。”易长老饮了太多酒,醉意朦胧,眼神却极为锐利,“不像是陆呦。”

“师父,您说得怪吓人的。”云岚道,“我去看看。”

易长老默许他代替自己走进阵心。

云岚走到了徐千屿面前,作势对她挥了挥手,做了个“别动”的口型。

“师父,不动的,是幻象。也许是先前陆呦姑娘留下的幻象。”

易长老没有做声,好像被说服了。只是半晌,他道:“云岚,你去取黄符纸来。”

云岚脚步一顿,只好拉开暗门走了出去。

阵心处一时安静异常,徐千屿敛声屏气,只有易长老在一旁拨动算盘的声音,如同某种凌迟。

系统:“天啊,你说他是不是看出来了,我要吓死了!”

徐千屿瞳孔猛然放大,因为易长老丢下算盘,朝她走过来,云雾后的黑影越来越近。

系统:“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他来了!”

徐千屿的心跳也到了嗓子眼。此处无人,倘若易长老发现是她,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她的剑在身下压着,她运气于掌,将灵池灌满灵气,浑身紧绷:“没听云初刚才说,易长老只有金丹。我已经元婴。他若是动手,我未必没有几分胜算。”

易长老站在阵心前,一双三白眼盯着徐千屿的脸。仙雾移开时,隐约可见面前的少女杏眼垂着,丹口琼鼻,身姿柔弱。

陆呦他当然认得。可是人与人的气质,却有微妙不同。

她脊背挺直,肩膀紧绷,那股武者的剑气,也许是杀气,却跟陆呦完全不同,是无法隐藏的。

易长老醉意朦胧地停在了远处,不再前进,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是你啊。”

他借着灵雾浣手,神色颇为奇怪:“灵气漩涡之内,偶尔会出现故人之影,没想到你也会出现。”

徐千屿一时呆住了。

他在跟谁说话啊?

易长老甩了甩手,扶正算盘道:“那么多弟子,谁叫你爹爹偏生挑中了徐冰来的天赋血脉。那人只会练剑,不会怜香惜玉,那些年你定然过得很不畅快吧。”

“可怜在太上长老心里,你也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你爱这宗门,谁又爱你呢?你死了这些年,谁又记得你呢。”

徐千屿隐约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了。

陆呦生得像徐芊芊,徐芊芊生得像母亲,看他的口吻,想必是将她认成了那位已故的掌门夫人,太上长老的独女,徐芊芊的母亲。

易长老微微一笑:“怎么还不消去。”

“我知道了,你是放不下你的女儿。”易长老道,“放心,虎毒尚不食子。太上长老不会让徐芊芊怎样的。给她灵根,是想试试灵根转移之法能否可用,灵根和丹药都是最好的,并不会反噬,哪天她不想要了,剔掉灵根就好了。此去出春,法器也足够她保命。叫她以身涉险,无非是看看险境是否能激发她血脉中的神通……”

“师父,师父。”云岚推开门道,“没找到符纸在哪。”

易长老猛然被打断,面色阴鸷,走了出去。

奇迹般的,太上长老也没有下来。徐千屿从阵心爬起,云初也跳了下来,见她无碍,才道:“我不是故意的。快走。”

沈溯微已将太上长老支开,他立在上方看着下面的影子。云初拉过徐千屿,两人相互扶着,匆匆向上攀爬。沈溯微垂眼看着,忽然将手中的花瓣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