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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如果是以舅舅的名义留你下来,你也拒绝?”

元狩帝身后的大太监不停使眼色,示意两人别犟,赶紧顺着元狩帝的话留下来,没听出陛下声音里的怒气吗?

赵白鱼低眉垂眼:“尊卑有别,微臣不敢。”

大太监直接没眼看,瞧见临安小郡王翘起的嘴角更是满脸苦涩,这两位欸,真就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小郡王的臭脾气是陛下纵容出来,怎么小郡王妃的胆子也比天还大?

“好!好个尊卑有别!滚——给朕滚回去,既然这么喜欢待家里,这段时日就别出府了!”

禁足了?

大太监吓得赶紧跪下,拼命祈祷两位不要命的主赶紧认个错、道个歉,给陛下个台阶下就成。

霍惊堂和赵白鱼齐齐拱手,步调一致:“谢主隆恩。”

言罢齐刷刷退场。

元狩帝:“——!”拍着心脏气到了,但他拉不下面子叫两人滚回来。

于是大年初二当天,元狩帝兀自在寝宫里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怀疑,难不成他已人憎鬼厌到这地步,以至于两个小辈对他毫无敬畏之情?

中午时分,东宫、五皇子等一干皇子求见。

元狩帝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想也不想拒绝,但是突然叫住大太监,令他将殿里的糕点带出去,说是赏给皇子们,人人有份。

等大太监回来,元狩帝便问:“太子等人收到糕点是何反应?”

大太监:“皇子们感激涕零,潸然泪下,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元狩帝满意地点头,心情稍有慰藉。

大太监:“……”

就是说,何至于此?

***

御道上,赵白鱼和霍惊堂缓步前行。

“我刚才很怕很紧张,没吃饱。”

“看出来了。”霍惊堂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份藏在巾帕里的糕点,笑睨着他:“顺手摸来的,小郎没发现吧。”

赵白鱼很惊奇:“众目睽睽之下,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顺手牵羊之术!”

霍惊堂抬高下巴:“老本事了。皇家宴席无聊,一开好几个时辰才结束,不偷点糕点垫肚子肯定饿得前胸贴后背。”

赵白鱼:“这招厉害,教我教我。”

霍惊堂:“这叫移花接木,讲究眼力和手速,小郎赌术精湛,也要求眼力和手速,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回府教你。”

赵白鱼高兴了,边走边咬糕点。

***

慈明宫。

太后从福宁宫回来便潜心礼佛,将抄写的心经烧掉,便见元狩帝在花厅处等候。元狩帝接替嬷嬷搀扶太后坐到塌上,然后落座太后侧面。

“人没留下?”太后了然,亲自倒茶递给元狩帝:“孩子大了,有些脾气很正常。”

元狩帝一口饮尽杯中茶,忍不住说:“他这脾气也太臭了!俗话是亲父子没有隔夜仇,他跟我——”

“皇帝!”太后威严地一声呵斥,看向宫里的人,幸好都遣出去。“要是子鹓真生你的气,还会尽力听你的话,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为你镇守大景江山?便是没有关系,他这些年征战西北,打服了突厥、大夏和南疆,暗地里替你解决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闹得年纪轻轻的孩子比我一个快入土的老人家还信佛,耍点脾气怎么了?要我说,他还得再跋扈点,才对得起这些年的付出。”

元狩帝讪讪:“朕就是抱怨两句,没真把他怎么样……何况他近来行事确实荒唐,娶个男妻还当真了。那是他表弟!”

“表哥表妹尚可亲上加亲,再者,前朝风气开放,不是没有男妻的前例。何况此事,皇帝你没有推动吗?”

到底是亲生儿子,太后能猜到元狩帝的心思。

元狩帝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朕只是——”

“只是覆水难收。”

起初见霍惊堂无药可医,便想利用到底,发现人好了又反悔,没法狠心到底,想着补偿,还想将人重新推回他为其铺好的康庄大道上,却不想想人心一旦出现裂缝,哪有那么容易修复的?

天家凉薄,皇帝更是佼佼者。

有些道理,太后烂熟于心,但她不会说出来,哪怕对面的男人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皇帝。

“那孩子像极了赵宰执。”太后突然低声诉说,“没有半分像昌平,脸不像,性情也不像。他的性情不知随了谁,也不像赵宰执。不似父、不肖母,倒像是来人间渡劫的菩萨。”

元狩帝难掩诧异,太后信佛,于她而言,用‘菩萨’二字形容某个人便是最高的评价,那赵白鱼值得吗?

太后抬眼,目光明智透彻,直入人心:“这些年为了维持几方平衡,为了平息赵家人的怒,同在京都二十年,皇帝和哀家只能无视,只能不闻不问,放任他在赵府后宅里长大。赵家人心有怨愤,怕是对他好不到哪里去,李代桃僵一事便可窥一二。”

元狩帝:“如此环境下艰难长大,还能保持赤子忠义之心,的确难能可贵。”

太后慢慢闭眼,拨弄佛珠:“方才一问,哀家才知昌平竟能狠心抛下赵白鱼,二十年来置之不理,但是提起昌平时,他眼中并无怨恨阴霾之色,语气平静,却是半点不记恨昌平。”

元狩帝蹙眉,不敢苟同。

在他看来,无论父母做错何事,为人子都不得心存怨恨,连生父生母都怨恨,说明狭隘自私背离人之天性,便算不得人。

太后知道元狩帝的沉默并非默认,而是全他的孝道。

元狩帝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君权、父权已是登峰造极,自然忘记当年还是东宫时,因先帝屡屡偏心靖王而心生嫉妒、怨恨,起过弑父弑君之心。

不过都是往事,太后不会不识趣地提起,免伤母子情谊。

***

赵白鱼和霍惊堂两人一回府,花厅里等待的海叔、魏伯,崔副官和砚冰,嬷嬷们和姑娘们都一窝蜂跑过来,尤其姑娘们直接挤开霍惊堂,担心地询问赵白鱼为何一夜未归,

连府里的嬷嬷都隐晦地抱怨小郡王不该不懂事,竟带着府里的小郎君在外头厮混,怎能不回来守岁?

霍惊堂轻咳一声,“我和小郎昨夜在宫里守岁。”

“当真?是和陛下一块儿守岁?”

“和太后、陛下用完膳才回来。”

嬷嬷们和海叔闻言便都倍感欣慰,这说明小郡王和陛下的关系破冰了啊。

真实内情有别于府里人的期待,赵白鱼泰然自若地转移视线,实则耳朵尖悄悄红了。

“回来便是好事,今天可得去拜访他人,我列了名单……”

海叔刚拿出名单,魏伯便抢先一步来到赵白鱼跟前说道:“五郎,这是咱们今日得拜访的人。第一位是您的恩师陈先生。”

海叔不满:“小赵大人得和小郡王同行。”

魏伯:“可以。不过得顾着我们五郎,先拜访我们五郎的恩师。”

海叔撸起袖子就和魏伯理论,赵白鱼于人群中游刃有余地回应着每一个关心他的人的问题,逐渐将自己移出人群,溜到霍惊堂身边。

霍惊堂闲散地说:“睡午觉去?”

赵白鱼:“走吧。”

身后府里的人吵翻天,夫夫俩倒是优哉游哉地回主院补觉去了。

等人吵完才发现人不见了,回头请示如何安排,得到一个‘被陛下禁足’的回复,谁都不必争,便就此散场。

说禁足,二人真就在府里过起二人世界的小日子,不过赵白鱼托人将礼物和拜帖送至陈师道府上,道明不能亲自过府拜年的缘由,言辞恳切、真诚,以至于陈师道出门拜年时很刻意地提了一嘴,叫旁人知道他有这么个优秀的学生。

府里时有朝官来拜访,与之谈经论道,雪中煮茶赏红梅,禁足的日子倒是惬意得很。

时日不知不觉过去,到得元宵佳节,元狩帝下旨召二人入宫同贺,算是解了禁足的意思。

***

元宵假期一结束,民生百态各归其位,朝廷恢复运转,朝官按时点卯,年前堆积的公务便不得不解决。

最令人头疼的事情就是赵白鱼的公职安排,元狩帝没打招呼,便是任由吏部安排的意思,谁能料到赵白鱼竟如此抢手。

三省六部和三司都在争抢他,尤其度支使和户部副使跟点卯似地跑来文德殿谈公务,谈到最后无一例外拐弯到赵白鱼身上。

度支使明里暗里暗示他那儿急缺人手,就差直白地说‘臣搞不定都商税务司,想要赵白鱼来补缺’。

至于户部副使,没人比他更直白,张口闭口是‘赵白鱼’,脸上写‘赵白鱼’仨字,额头刻着‘知己’俩字,想交朋友的心思昭然若揭。

刑部和工部也想要,但元狩帝首先就排除六部,东宫和宰相们的权势渗透进六部,无论赵白鱼落进何人门党,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元狩帝自然而然将目光落在三司上,户部……必然不行,便剩下度支司。

都商税务司是今朝开辟的衙门,专门管理商税,其中京都府漕运商税从户部划分到税务司不过四五年,算来还是个新衙门。

而今夜市开放,商业发展有蓬勃之召,难免出现偷税漏税等现象。

税务使原由杜工先兼任,多年无成效,也没太多精力管理,交给赵白鱼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此前便对底下衙门的奏销和部费一事了若指掌,且运用巧妙,能将棘手的难题化为己用,说不得恰是都商税务使的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