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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臣信佛,怎么回应都不是,干脆闭嘴,留愕丹独自感叹个不停。

***

赵白鱼和霍惊堂回客栈的第二日就收到若善和索桑吉夫妇二人来道谢的喜饼,聊了会儿才送走两人,之后几天都在城里四处转悠,主要还是去集市那儿。

集市是最能体现当地风土人情的地方,常见交易是羊、马、骆驼等牲畜用于交换南方常见的茶叶、米粮和丝绸,语言驳杂不一,很少听到说官话的,赵白鱼能听懂一些,而霍惊堂能听懂全部,毕竟人生有一半的时间耗在了西北。

市集人头攒动,蒸馍等食物的热气不断上涌,此时已入冬,天气转寒,听客栈老板说再过个十来天就会下雪。

赵白鱼喝了碗奶香浓郁的牛乳茶,不同于京都府口味多样、外观精致的牛乳制品,这儿的牛乳茶口感更细腻浓郁,甜味和咸味皆有,味道都不错,所以他要了两碗。

每碗喝一半尝个味就给了霍惊堂。

霍惊堂一边收拾他推过来的牛乳茶一边说:“前后左右各有三波人跟踪我们。”

“哦。”赵白鱼面不改色,闻言没甚兴趣:“四天时间过去了,没人过来。所谓兵贵神速,他们一点都不懂这个道理,我很失望。”

霍惊堂懒得搭话,没人过来但是一直派人监视跟踪,而赵白鱼兀自吃吃喝喝逗弄他们,对方越迷糊,他越开怀,分明乐在其中。

这时有个双辫子的姑娘端一碗咸牛乳茶坐在他们对面说道:“旁边没位置了,两位先生可否容我拼桌?”

都坐下来了还问?

赵白鱼笑了,觉得她挺有意思的,于是点头。

姑娘喝完牛乳茶,从药篓里挑出一株蔫蔫的野生兰花送给他们:“看你们两个生得俊,这兰花送你们了,不值钱。”

赵白鱼下意识推拒,姑娘直接扔下铜板和野生兰花就走了,眨眼没入人群,他只好无奈地拿过野生兰花看了看,然后放到桌角旁边。

又过一会儿,有人路过,撞翻野生兰花,快赵白鱼一步赶紧捡起来一边检查兰花是否受损,一边连连道歉。

“没事,放着就行。”

目送路人离开,赵白鱼若无其事地说:“前几日听若善姑娘说泾州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尼姑庵,叫什么大悲庵?离这儿不愿,去看看?”

霍惊堂向来是没意见的,“嗯。”

赵白鱼:“不让耗子跟着。”

霍惊堂:“好。”

于是在老板搬着五层蒸笼遮挡住二人身形并走过后,便消失在跟踪监视他们的人眼里。

那群人先后跑过来,怎么找也找不到人。

其中一波人询问刚才假装路人去撞翻野兰花的,是否真没发现问题,得到斩钉截铁的回答,确实没有问题。

***

出了集市,走人迹罕至的小路,赵白鱼摊开手掌露出刚才姑娘送兰花过来时,顺手塞进他掌心里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三个字:大悲庵。

大悲庵颇有名气,若善姑娘的确提到过,说是泾州最大的尼姑庵,由愕克善出资建造送给他的侄女,而他的侄女便是那位传闻与之有染并珠胎暗结生下愕丹的继姐所育。

来到大悲庵门口,虽处于闹市,却颇为寂静,大隐隐于市,像是名山古刹。

赵白鱼二人进入大悲庵,拦住一个小尼姑说他们想求见愕克善的侄女。

小尼姑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你们就是师傅说的有缘人!”

赵白鱼:“你们师傅提过我们?”

小尼姑在前头带路:“当然。我师傅很聪明的,精通大夏语、蕃族语、官话和本地各种语言,她还会解释很多完全看不懂的经文……到了!”她停在一个院子门口,指着里头没关的房门说:“师傅住那儿,你们进去找她就行。”

言罢就跑走了。

院子里种了些绿幽幽的竹林,檀香味异常浓郁,十分清静,屋里头正对房门是一张香案、一个蒲团,左边是两张椅子、一个土炕,墙上刻着一个禅字,炕上盘腿坐着一个身穿海青服的尼姑,肤色偏白,五官俏丽柔和,便是朴素的着装和不小的岁数也没能遮掩她天生丽质。

“愕克善的侄女?”

尼姑点头:“贫尼俗家名字,者龙天珠。”

“者龙氏族?”霍惊堂抬眼打量者龙天珠,“你是前任者龙氏族首领的女儿?”

尼姑:“料不到还有人记得我父亲。”顿了顿,她望过来,双手合十道:“贫尼见过临安郡王,见过赵大人,请二位上座。”

赵白鱼坐下之前先说道:“我猜了很多人,唯独没料到会是你先来见我。”

“因为外人不知道我还活着。”者龙天珠:“赵大人,听闻您为官清正,民有冤则为其申冤,贫尼出身西北世族,开国时期便已归顺大景,也是大景子民。我有冤,大人可愿为我申?”

赵白鱼:“且说。”

者龙天珠:“我祖母是大景人,生得柔美清丽,祖父是老愕元帅手里的兵,战死前托他照顾妻子。老愕元帅对我祖母一见钟情便将其纳为妾室,视我娘为亲生,也叫其他子女好好照顾我娘。我娘和祖母生得像,长得漂亮,性格柔顺善良,出于不忍心便处处照顾童年时期处境不好的愕克善,成年后作为联姻的愕氏女子,嫁给原州者龙氏首领。”

她掐着虎口继续说:“娘先生下我,之后陆续生下两个弟弟。阿父很爱娘,因此冷落其他妻子,并拒绝再联姻……蕃族基本是靠联姻才紧密联系起来,在这西北挣得一席之地,所以首领联姻不可避免。阿父拒绝联姻,独宠阿娘,自然埋下灾祸。”

“我十岁时,愕克善来访,他和阿娘感情很好,阿父和阿娘就特意为他举行家宴,怎料他伙同者龙氏族其他人在家宴上,敲碎喝醉后的阿父和者龙族老将们的脑袋,迅速掌控者龙族兵马,封锁此事,对外说是暴毙而亡,我不知道有几个人相信,反正尘埃落定,没人会回头看落败者。这就是蕃族,强者为王。”

者龙天珠死死皱眉:“愕克善杀我阿父,根本是为了获得者龙族这一实力强大氏族的支持!但他强.暴我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摆出一副为爱着魔沉迷的痴情样子,在娘难产而亡后,整日醉酒,不思进取,迷惑住所有人包括老愕元帅——”

“八年!痛失我阿娘,他足足演了八年废物!才能在其他人争得死去活来时突然发难,不费一兵一卒便抢到蕃族大首领的位子。”

者龙天珠忽然笑了。

“可你们知道吗?做尽恶事的愕克善原来也会亏心,原来他噩梦里都是我娘死的模样。知道我娘怎么死的吗?”者龙天珠露出凶狠得像狼一样的目光,与其柔婉的外表有些不符。“我娘自己拿刀剖开肚子,掏出愕丹,任由鲜血流一地,任肠子脏器留在外面,因为她要吓住愕克善!她要用那副模样诅咒愕克善下地狱!”

“没有我娘,愕克善早就死了。”

“可是愕克善恩将仇报,害死了这辈子唯一对他好过的恩人。他那样恶毒的心肠,原来还是一副人的心肠,我以为是恶鬼生就的呢。”

者龙天珠看向赵白鱼:“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娘很蠢,诅咒要是能杀人,天底下的人早死光了。”

赵白鱼倒是温和地回望:“你娘是为了救你吧。”

者龙天珠神色一僵,随即松缓紧绷的肩膀,苦笑道:“您确实有玲珑心窍。我已记事,阿父被杀时,我躲在角落里目睹全程,愕克善后来知道此事便想杀我。虽然被我娘阻止,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机会杀我。我娘死状如恶鬼,凄厉地诅咒愕克善,冲击他的心神,足够撕毁她从前温婉美丽的形象。而彼时,我逐渐长成娘的模样,越来越像愕克善心目中的‘姐姐’,所以他把他对阿娘的妄念、执着全部转嫁到我身上来。”

“他一边痴迷着逐渐长大的我,一边畏惧越来越像阿娘的我,看着我,他就会想起阿娘死前的恶鬼相和诅咒。随着他杀的人、做的亏心事越来越多,他便越恐惧,为了寻求解脱开始信佛……这就是一个循环,越依赖佛法便越相信六道轮回、善恶有报,便越畏惧阿娘的诅咒。到后来,他莫名其妙地相信我是阿娘的转生,只要娶了我、给我正妻之位,就能还当初杀我爹的债,也能化解阿娘的诅咒,我为了自保选择落发为尼。”

者龙天珠拍了拍座下的土炕:“当年这儿不是庵堂,是安置阿娘的别院,我阿娘就死在这个位置、这张榻上,愕克善因此忍了二十年,转而疼爱纵容愕丹。他以为阿娘难产,宁剖腹也要愕丹活是爱这个孩子,殊不知阿娘只有厌恶……即便如此,愕克善的心魔不减反增,还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碍于我对佛发誓绝不还俗而踌躇,到底不敢辱佛,而现在他有了破局的正当理由。”

赵白鱼脸色肃然:“是赎还?”

者龙天珠点头:“赵大人不必担心,我并非责怪您,而是想和你们联手推翻多年来霸占西北蕃族大首领之位的愕氏,帮你们扶持朝廷挑中的新首领。”

霍惊堂开口:“你倒是看得清局势。”

者龙天珠:“感谢菩萨冥冥中为我指出一条明路。”

她双手合十,眼里有藏不住的兴奋和野心。

“愕克善可以有两个正妻,他会给我一个正妻的位子,而我会要求他认回愕丹。他现在的妻子和愕达木都会以为愕克善娶我的目的是为了顺理成章推愕丹上位,与他们利益息息相关的三个氏族绝对不会同意。”

霍惊堂:“他们会在大婚之日发动兵变,但你和他们能想到的,愕克善也能想到。”顿了顿,他了然道:“所以你希望我们调兵帮你?”

者龙天珠:“成为渔翁不好吗?”

霍惊堂双手交叉,歪歪斜斜地靠着椅子,和旁边腰背挺直的赵白鱼形成鲜明对比:“是渔翁还是垫脚石有待商榷……你打算怎么安排愕丹?”

“不用我安排,愕丹失去安抚心魔的作用,愕克善自会处理他。”者龙天珠讥笑:“天都寨还是得有人站出来承担不是?”

赵白鱼:“你筹谋了多少年?”

者龙天珠沉默片刻,叹息一声:“如果你指的是筹谋愕克善的死,从我目睹阿父惨死就开始了。如果你指的是这个局……有人告诉我,要学悬崖上的鹰抓捕猎物时的耐心,耐心等待,等待一个能让愕克善一击毙命的时机,等他心里的愧疚、恐惧达到巅峰,把西北蕃族都拖进和大景朝廷对立的局面,我就能利用蕃族对大景朝廷的恐惧反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