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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坛周围负责盯梢的禁军不知如何是好,便准备叫人去请示元狩帝,但被霍惊堂喊住:“别打扰陛下,去请示太后。”

禁军犹豫不决。

霍惊堂闭着眼,拨弄他的佛珠,姿态不像罚跪倒真像是诚心祈福的。

“陛下正在气头上,你去请示只会得到随他跪到死的回应,但皇子真跪死了,陛下事后后悔,你们担得起责?去向太后请示,她老人家出面,陛下会给几分薄面。”

禁军统领走上来,便是霍惊堂没给理由他也会听令行事,赶紧叫人去请示太后。

没过一会儿,太后身边的嬷嬷便带着太医赶过来,且将五皇子抬回附近的皇家别庄,又让霍惊堂和霍昭汶两人都起身去太后那儿。

嬷嬷对拦路的禁军说道:“如果陛下怪罪,您实话实话。”

有太后老人家撑腰,禁军巴不得他们赶紧带走天坛上的三个烫手山芋。

***

皇家别庄,秋梧院。

霍惊堂三人一踏进此地,便瞧见梧桐树下的赵白鱼。

五皇子被抬进院子里,霍昭汶则问过嬷嬷,道是太后正在诵经念佛,不便打扰,于是坐在庭院外的台阶上面无表情地观看天空,眼角余光瞥见赵白鱼拉住霍惊堂先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再温声细语地关怀,不由心生羡慕。

霍惊堂多幸运,世上有那么几人热切地爱着他。

他也曾拥有过不求回报爱他的母妃,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心里的惆怅扩大,霍昭汶干脆全情投入到蔚蓝色的天空,忘却身边一切事物。

赵白鱼拉着霍惊堂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来,给他倒了杯菊花茶润嗓子、去暑气,关切询问:“如何?”

霍惊堂:“看陛下能不能想通……你怎么在这儿?”

赵白鱼:“担心你呗。”

家宴那天回去后,他便将太后说的话以及猜测都告诉霍惊堂,霍惊堂当时便说不用操心,一切交给他去处理。

“你怎么处理的?”

“直说了。”

“结果惹得陛下盛怒,罚你们仨跪了十个时辰,听说还准备废黜两位皇子的爵位?”

“快刀斩乱麻,少点拖泥带水,我不想和陛下比耐心,等我被认回去就真尘埃落定了。天下没有男皇后的前例,朝臣一时能同意,不代表十年二十年没别的心思,后宫关系前朝,谁都希望未来的储君出自自家女儿的肚皮,到时候你就成了众矢之的,而我总有疏于防范保护不了你的时候。陛下自负,太平盛世在他手里开启,宿愿达成,更加助长他的刚愎自我,必须给他当头棒喝,让他清醒点,别真以为操纵得了每个人的人生。”

霍惊堂忍不住叹气:“蛊毒好了之后,我对朝堂政斗、结党营私有多敷衍,不信陛下看不出来,他揣着明白当糊涂,确实有爱子之情,也是为了完成他的执念,消弭内心深处的亏欠。如此一意孤行,连陪了将近三十年的女人死了,都能毫无愧色的利用,行事手段越来越像传闻中的先帝。”

“嘘。小点声,隔墙有耳。”

霍惊堂亲一亲赵白鱼的手背,格外享受小郎君的关怀。

不过他没说错话,元狩帝曾经深恨先帝偏私靖王,现今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惜逼迫其他皇子走向死路就为了给霍惊堂铺路。

不可否认是给予霍惊堂的深沉的父爱,但是自私偏执得令人心寒。

“陛下能想通?”

“文死谏武死战,朝堂百官领了俸禄自然得干该干的事。”

赵白鱼听懂暗示,压低声音:“你联合朝堂百官逼陛下放弃立你为储的念头?”

霍惊堂也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你猜他们为何答应我去得罪陛下?”

赵白鱼从善如流:“为何?”

霍惊堂:“为了你啊。”他盈着笑眼说:“父母为子,计深远,非报也。”

赵白鱼愣住。

***

霍惊堂的监国权被拿回去,他和霍昭汶、霍昭行三人都留在西郊的皇家别院,元狩帝则带着车马禁军提前回皇宫。

一回宫,元狩帝便令钦天监挑个封后的良辰吉日,他等不及冬至,最慢两个月内必须敕封大景储君。

钦天监哆嗦着手,绞尽脑汁计算日子,实在找不到个特别好的吉日便只能挑个次好的,把日子写了上去呈到文德殿前。

吉日到手,元狩帝当即召三品及以上大臣商量封崔国公之女为后,并认回霍惊堂,同时确定储君,竟是准备三桩大事都赶在一块儿办。

无论封后还是立储都非儿戏,怎能如此草率?

但有劝谏者,无一例外面临元狩帝狂风骤雨似的训斥和责罚,尤其字字句句反对元狩帝草率立储封后的御史大夫被当庭杖责三十,险些没打死。

朝臣被震慑,三缄其口,无人直谏。

封后立储的吉日定下来,大内采办、礼部等各衙门齐心协力管这差事,说是封后实为追封,还和立储大典并在一块儿,两制不同,规格仪仗也有区别,因无先例,大小细节全都得小心求证才能敲定,出不得丁点差错,忙得脚不沾地。

便在封后立储白热化时,大相国寺一座有五百年历史的佛塔突然倒塌,据说里头供奉如来佛释迦牟尼某一世化身的佛骨舍利,但是佛塔倒塌,里头的佛骨舍利飞离京都府。

看守佛塔的武僧和居住附近的居民都道当晚亲眼见到倒塌的佛塔里飞出一物,神光熠熠,化作流星,朝西天而去,显然是佛骨舍利。

却不知何因,佛骨舍利骤然离开大相国寺。

不出两日,京都府大街小巷传开相国寺的佛骨舍利不愿再庇佑京都府百姓,连夜离去,是不祥征兆。

百姓生活富足便有了八卦的兴致,茶馆、酒楼、路边逮着个人就说起相国寺佛骨舍利跑了的事儿,继而聊到‘不祥征兆’是什么,也不知人群里哪个人引到封后立储几桩大事没个足够大的良辰吉日压着,怕不是因此带来不祥,影响国运,那佛骨舍利才跑了。

一开始觉着是皇家大事,不敢多嘴,可人就是有侥幸心理,认为法不责众,继续八卦下去,越说越离谱,却也惊动钦天监和御史台,上告民间舆情。

***

文德殿。

砰!

砚台被砸下去,泼了一地的墨水,元狩帝仍余怒未消:“不祥征兆?为了不当储君,连朕给他娘名分的事儿都能掰断!逆子,逆子!”

太监宫女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元狩帝兀自狂怒。

“和朕对着干!朕留给他的人,纵容他结交的朋党,调转过头来对付朕?哼,京都府的佛塔都倒了,再跑一百颗佛骨舍利,也不能改变朕的决定。所谓的不祥征兆在朕真龙天威下皆能逢凶化吉,迎刃而解!”

元狩帝一意孤行,镇压民间舆情,但宫内采办和礼部操办大典过程屡遇怪事,不是准备好的玉圭莫名其妙碎成块状,便是大兴土木的工程遭到破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舆情再次沸腾。

谣言琐碎,不成体统,拦不住元狩帝的独断专行,但还是在他心头增添些许阴霾。

元狩帝私下令暗卫着手调查背后究竟谁在搞事情,不出三日,名单放进文德殿的桌案上。

高同知、卢知院、陈师道、赵伯雍……全是信赖有加的能臣宰相,联合起来忤逆他这个皇帝!

元狩帝把人都喊进宫来,盯着他们的眼睛,把名单扔到他们脸上呵斥:“堂堂肱骨重臣学乡野神棍耍这些愚弄人心的手段像什么样子?既想参与立储,又不愿意像御史大夫那般直谏,便使些让人添堵的小心思,能改变什么?三司两府的宰相们,朕的一品大员二品大员,还有三朝元老陈师道,朕的陈太师,朕以为你不会让私情越过公事,可你看看你现在……不就是怕子鹓登基委屈了赵白鱼?那相国寺的佛骨舍利是你做出来的戏?你不知道朕不信佛吗?”

环顾底下一圈人,元狩帝难掩失望:“朕失望不只是因为你们联手起来忤逆朕,更失望于你们使出来的手段,装神弄鬼,愚弄民情,缩头缩尾,敷衍了事还好谀恶直!”

高同知等人拱手道:“陛下息怒。”

元狩帝:“封后和立储大典照旧,谁敢再搞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别怪朕不念旧情。府内若有谣言,查到源头,亦不姑息。诸卿如有心插手立储,大可死谏到底,往垂拱殿前一撞,或在朕跟前抹脖子,比散播谣言的歪门邪道好用!”

高同知撩开官袍跪地直言劝谏:“陛下,崔氏与陛下年少情深,更是为救陛下而死,另外为其捏造一个身份、还其名分,追封为后,不是不可,但立储事关国体,兹事体大,更别说皇室血脉慎之又慎,不能轻易混淆。临安郡王当了三十年的靖王嫡子,而靖王乱臣贼子之心,人尽皆知,难保天下人不会质疑临安郡王的血统,不会怀疑是靖王刻意混淆皇室血脉,就怕日后有乱臣逆党以此为借口,挥兵直上京都府,扰得社稷动荡、朝堂不稳,百姓流离失所,才是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