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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杭州城的街头,巡抚衙门的大兵把一张满是黑字足有一人高的黄色大纸往墙上一贴,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

兵卒又将一个秀才模样、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往起一围,一个眼神之后,这穷酸秀才就开始指着字高声朗读:

“百姓们,兄弟姐妹们,浙江这次发生了惊天的贪污大案!太子殿下已经派了大臣前来捉拿他们!所以这几日许多人被抓了,他们就是王八蛋布政使李俨才,不是人的按察使党善吉,还有一众忘了自己也曾是穷苦百姓的贪官们……大家放心,这些人都已经被抓了起来,太子说了,哪个当官的欺负老百姓,他就是躲到姥姥家,也一定要把他抓起来!”

梅可甲今日出门,经过几个地方都碰到这样的场景,反正就是隔一条街就有这么个告示,然后再找个穷酸秀才,给他一两银子,叫他念上一天。

“不用看啦。”梅可甲笑意盈盈的讲,“这定然是太子所教,用语粗俗就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听懂。”

真的是什么办法都往上使啊。

给他赶马车的福政算是没文化的,但听人在大街上这么念,也觉得不堪入耳。

不过,这世上许多事也比较玄乎。就像看惯了官府每日一本正经,忽然给你来一个幽默搞笑,那么本身没什么意思的事情,吃瓜群众们也会很喜欢听。

这些话里也没有之乎者也,不念书的人一样听得懂,所以杭州城的百姓是免费看了一出露天搞笑话剧。

梅可甲路过的地方也会看到人哈哈大笑,还有些吹牛皮的,就当街拍胸脯:“我早就说过,这些当官的都是面白心黑,瞧瞧,咱收拾不了他,上头还有大官能收拾他!”

“那王八蛋党善吉就来要过我们家的酒,光特么拿酒,就不给钱!这次抓得好,往后这些个狗官都该给他们抓起来!”

……

这样的场景慢慢看得多了,梅可甲就能领悟其中的用意了。太子所做的一切就是四个字:悠悠之口。

张公公也算是学得好的了,这样一来任凭谁也不能在杭州掀起风浪。

这是一只手。

而另外一只手则是巡抚衙门、按察使的衙门的兵倾巢出动,有的是在杭州城内抓人,有的则要出城去隔壁府州带人。

梅可甲自己在街上就撞见过囚车,而且是一连串的囚车,装着十几个犯人。

“我认得他们,他们是李氏的那几人,平日里还经常纵容家奴当街伤人!”

“抓得好!抓得好!”

……

不知为什么,平日里梅可甲觉得城里没这么多心怀怨愤的人的,他们沉默、沉默、沉默……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个群体的数量庞大。

与此同时的巡抚衙门。

张永、毛语文和王华三人提审徐若钦。

这个湖州知府在京师都掀起了波澜,太子殿下都记住了他。既然上头知道,那你下面办事自然要有情况上去。不能领导关心你没动静,你眼里还有没有领导?

徐若钦三十多岁,人长得倒是蛮帅的,面白唇红,眼睛有神,身材有型。若是让王华自己看,他怎么都不会觉得这个人是个坏人。

“徐若钦。旬月以前,你上了一道奏疏,言殿下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殿下有旨意,叫我问你,你说东宫与民争利,你们这些大小官员所贪墨的,是不是民利?”

张永不是在说谎话,这确实是太子交代。

因为朱厚照其实有时候也觉得精神快要被这帮人搞分裂了,按理说,他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吧,都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吧?从嘴里说出的那些话,自己都不信,还要如此正义凛然,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徐若钦摇摇晃晃的撑起眼皮,随后冷冷的笑出声,“厂卫之害,再现于世,你们都是个个双手沾满献血的刽子手!竟然还敢道貌岸然的坐在上面质问于我!”

张永给他这句话气得七窍生烟,“自己贪墨不提,还敢口出狂言?!”

“贪墨?”徐若钦因为是整个家族受了牵连,心中是绝望、愤恨已极,“我们贪墨,那魏彬、梅可甲又是什么?他们取民之利何止百万?!”

“都别拦着我!”毛语文忍不了了,他径直走向边上的带甲士兵,抽出他的刀就要砍人,结果张永眼神示意,还有出来了人把毛语文给拦住了。

但这家伙是真的气,哪怕踢不到也要抬脚,“公公!你让我一刀宰了他!他不是说我是刽子手嘛!老子手上还没他的血呢!”

张永挥挥手让人把他带到一边,随后对徐若钦说:“论脸皮你也算是厚的了。听你说话,满耳都是忠君为民,不是在忧愁江山社稷,就是在可怜天下苍生。可是看你做的事,满眼都是求官、求名、求利。殿下说,像你这样的人,最该的不是杀了你,一刀下去反而让你解脱了。”

“最该做的是把你放到西北艰苦的苑马寺,当个养马的牧马人,就是让你在最不容易升官的位置,一边喂蚊子,一边干着俸禄最低的活儿,完了还要找个刻薄的上司时时刻刻像赶牛一样赶着你干活。你不是心系天下苍生么?那就让你看看穷苦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你不是忧愁江山社稷么?那么就让你好好的给朝廷养几匹战马。”

张永这话出口,王华和毛语文都忍不住看他。

看得张永有些不自然,“怎么了?有问题?”

两人双双摇头,说没问题。但毛语文气却消了,“我忽然不想杀他了,觉得杀了他的确是便宜了他。”

张永看得懂,这两个人怕是想说殿下太损了……

真是大胆!

也算是他们没讲出。

徐若钦却面色不改,“在下也是第一次听到公公和锦衣卫满口为君为民!浙江的事,原本是因魏彬贪墨一案而起,朝臣弹劾他有何不对?可到最后却为浙江招来了宫里的太监和锦衣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们哄骗得了皇上太子,但能哄骗得了天下人吗?!”

不看细节,只看开幕和终幕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哄骗太子?”张永看他像看傻子一样,“真是远离京师没有见识之人。朝中内外诸臣,哪个敢说自己能哄骗得了太子?”

他摇摇头表示无奈。

“算了,将他的回话记录在案,呈送京师吧。”

因为徐若钦涉及淮王,所以暂时还不能一刀砍了。

浙江这么多人犯,当然也不会真的全都押到京师去,那也太麻烦了。张永要想京师行文,看看是不是就在当地挑个吉日,送他们去西方极乐世界。

过后不久,张永躲开众人,秘密的去见了一个人。

魏彬。

魏彬此时被关在地牢里,饭食是不愁,但是见不着多少光亮,也没有人陪他说话,还要时时担心自己的小命,整个人都要疯了。

一开始地牢的入口来人,他还会有点反应,但现在整个人就像呆滞了一样,一直到张永站在他的面前。

“老魏,张永来了。”

魏彬停顿了好久,感觉灵魂被抽走一般,然后马上就开始撇嘴哭了起来,他那种哭不是李俨才那种放声嚎叫,而是低声呜呜,扒拉着牢房的柱子哭得稀里哗啦,一开口声音也嘶哑了,

“呜呜呜……张永,我求你,你去和殿下说,奴婢知道错了。”

张永这个人是有些情义的,魏彬哪怕犯了罪,但他们相识已经很久,又在东宫陪着太子一起长大。

平日里大家以刘瑾为首,称兄道弟,互相帮扶。所以他看到魏彬今日的下场,说不心酸那也是假的。

张永吸了吸鼻子,忍住没有落泪,又伸手抹了魏彬脏兮兮的脸,说道:“我带了酒来,今日我陪你喝一杯。”

他盘坐下来,边上就是一个酒坛子和两只碗。

一人在牢房外,一人在牢房里,两个人就这样碰了起来。

其实魏彬哪里想喝酒,他是把这个流程走完,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张永,“殿下……没有什么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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