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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氏立刻垂眸道:“只是顺口和二郎三郎说一下凤簪来历,一时说漏了嘴,以后会注意。”

李渊加重语气道:“一定要注意。”

窦氏道:“是,郎君安心。”

李世民不明白为何父亲要训斥母亲,正想询问,被李玄霸拉住手。

李玄霸:【外祖母是北周襄阳长公主,娘的舅父舅母,就是北周武帝和武德皇后。】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神色未变,仿佛没听到李玄霸的话似的,只是捏了一下李玄霸拉着他的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李玄霸在心底叹了口气。

母亲自幼被北周武帝宇文邕接在宫里教养,比所有外甥都得宠。宇文邕暴毙北征路上时,母亲悲伤至极,仿若失去了亲生父亲。

后来隋文帝篡北周,并杀掉了宇文家族所有直系男丁,母亲哭泣“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

这话现在应该还未传出来,应是唐朝建立后才从窦家人或者李渊口中传出的。

其实李玄霸猜测,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去世,也和隋文帝有关系。

虽然窦氏还有娘家,但这娘家是指“窦氏”一族。

窦氏如今仍旧还是名门望族,在隋朝从中央到地方都任大官,十分显赫。但窦氏的父母兄弟,已经全部去世。

窦氏的长兄窦文殊在北周伐齐时战死,三兄窦照在隋代北周前去世,暂且不提。

窦氏的父亲窦毅在隋朝虽拜定州总管,隋文帝常常说非常信任窦毅,但窦毅在隋文帝篡北周的第二年就故去了。

襄阳长公主也同年去世。

而在他们去世的前一年,隋朝刚改朝换代,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急匆匆让才十一二岁的母亲和父亲完婚。

更巧的是,窦氏仅剩的兄弟窦招贤刚袭了神武公没多久,也突然病逝。

北周武帝的遗孀武德皇后,也与李玄霸的外公外婆同卒于开皇二年。

北周的武德皇后是突厥可汗的女儿,曾被北周武帝冷落。窦氏劝说舅父厚待舅母,以安突厥的心。北周武帝听从了外甥女的谏言,才对武德皇后友善。武德皇后十分感激和喜爱窦氏。她与北周武帝并无子女,便把窦氏视作亲女,窦氏也和舅母很是亲近。

虽说没证据是隋文帝下手,或许他们都是因为隋文帝屠戮宇文皇室满门,惊惧得病而亡。但李玄霸站在后世人的角度阴谋论来看,惊惧而亡,也算一种逼死吧?

武德皇后身为当时还没分裂的突厥可汗的女儿,嫁妆极其丰厚,全是从现在还未畅通的丝绸之路彼端运来的珠宝香料兽皮。

武德皇后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留给了窦氏。

隋文帝和独孤皇后没有对武德皇后的嫁妆伸手,还大方地给窦氏多添了些。

所以窦氏虽然没有亲近的同辈长辈了,但嫁妆之丰厚,连公主都不能比。

世人原本嘲笑李渊雀屏中选,却娶了一个孤女。

待看到窦氏的嫁妆,窦家又出面为窦氏撑腰,直言一族皆为窦氏娘家,世人这才从嘲笑转成羡慕。

李玄霸觉得,如果外公外婆和舅舅们还在的话,或许他们见到母亲在唐国公府的生活,在对外人夸赞母亲贤惠孝顺的同时,也会私下安慰母亲吧。

李玄霸还知道,母亲在开皇二年突然从天之骄女变成孤女,心里对隋文帝肯定有怨气。

父亲应该也知道,所以才斥责母亲不可再提北周武帝的事。

其中的事很复杂,很严重,是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小孩不能插嘴的。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父亲又训斥了母亲几句,直到母亲眼眶微红时才结束。

本来一家人欢快的出门气氛,变得沉郁起来。

李渊有公务在身,窦氏独自带两个孩子去郑家做客。

倒不是李渊不愿意请假陪他们去,而是郑家想要窦氏单独去。

这大概也是“考验”的一环。

李世民把头伸出车窗外,挥手和父亲作别后,对母亲道:“娘,我一定给你争气!”

窦氏拿出小银镜补了补眼角的妆,已经恢复了雍容慈祥的微笑:“好。”

李玄霸手指头在袖口里动了动。

原本他和二哥一同做好这朵花之后,见李渊在给母亲描眉,没好意思拿出来打扰父母。

他深呼吸了一下,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盒子:“娘,这个贴在眉间,比朱砂更漂亮。”

李世民立刻道:“是我和阿玄做的!阿玄之前还不好意思拿出来,哼,还不是拿出来了。”

窦氏笑道:“娘看看。”

她把小盒子打开。盒子中竟然是一朵半透明的莲花。

窦氏惊讶道:“真漂亮,是什么做的?!”

李世民捂着嘴笑:“是我和阿玄在庭院里抓的蜻蜓翅膀染色后做的。阿玄一边捉蜻蜓,一边说我们好残忍,扑哧。”

李玄霸正色:“确实残忍。”

然后他低声道:“但也确实好看。”

窦氏笑道:“直接贴在眉间,像贴花黄一样?”

贴花黄古已有之,即用黄色涂料把额头涂成金黄色,或者贴上金黄色的花瓣。但这一般是未出阁女儿的装扮。

李玄霸道:“传闻南朝寿阳公主曾在眉间装点梅花,称花钿。花钿其实在先秦时就有女子如此装扮,只是现在不兴盛了。”

李世民抱着窦氏的手臂,声音黏糊糊道:“娘娘最好看,娘娘贴了花钿,让花钿重新兴盛,我和阿玄好在铺子里卖花钿。这是阿玄说的!”

李玄霸一愣,然后恼羞成怒道:“我只是开玩笑!”

李世民嘲笑:“就是你说的,敢说不敢当,阿玄不是大丈夫。”

窦氏扑哧笑道:“好好,娘娘帮你们卖花钿。用水贴吗?”

李玄霸先瞪了李世民一眼,然后拿出一盒透明的骨胶:“今天用这个,更牢固,免得掉下来。”

窦氏垂下头,李玄霸小心翼翼帮母亲把花钿贴在额间。

他和李世民一起糟蹋了很多蜻蜓,粘贴出了层层叠叠的立体效果。

李世民把车帘拉开,让阳光映射到母亲的额间:“娘娘!花钿在发光!真漂亮!”

窦氏看着银镜中自己额间那朵漂亮的花朵,微笑道:“是啊,真漂亮。”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李玄霸:【娘终于开心起来了。】

李世民对李玄霸竖起大拇指。这是弟弟教给他的夸赞的手势。

窦氏看着两个孩子的眉来眼去,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

有子如此,为母足以。

……

郑家开了侧门来迎接窦氏。

若是李渊来,他们就要开正门了。窦氏只是后院女子,所以他们比较矜持。

窦氏没觉得什么,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把小脸沉了下来。

虽开侧门也不算不礼貌,但如果对自己母亲这个未来的亲家母稍稍更敬重一些,开个正门也不算违反规矩。

这就只是看郑家人想不想了。

还好郑家人也没有太矜持。待窦氏下马车时,郑家辈分与窦氏同辈的宗妇已经在马车停靠处等着迎接窦氏。

她看着窦氏的马车,脸色有点僵。

人是不是有点多?

窦氏没有立刻下马车。

她后面的马车车门先打开,出来一群身着绸缎的小厮婢女。

小厮在地面铺上绸缎,婢女打起遮阳的伞,又在马车下放好绣墩,窦氏所乘坐的马车车门才打开。

两个孩子先踩着绣墩下马车,然后一左一右齐齐伸手。

窦氏虚扶着两个孩子的手,踩着绣墩走下了马车。

长长的曳地裙落在了铺着绸缎的地上。曳地裙下,窦氏那一双缀着东珠的绣花鞋只露出了半个脚尖。

窦氏仰起头,对前来迎接她的郑家的女眷露出雍容又和蔼的微笑。

她仰头时,云鬓间的镶彩宝金凤微微一颤,吐露的红色流苏擦过乌黑的发梢,狠狠闪了一下郑家女眷的眼睛。

郑家也是豪富,本不应该羡慕窦氏。

但郑家的女眷皆是出自高门大族,所以她们很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窦氏所戴所穿,皆是宫廷御用。

特别是这一支发簪,应是皇后规格,连公主没有特别允许都不能佩戴。

窦氏这一身穿金戴银虽庸俗了一些,但一身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皆是宫廷御用,她们就不好说庸俗了。

郑家宗妇笑道:“早听闻唐国公夫人贵气,这一身……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窦氏温婉道:“母亲乃是文献皇后长姊,家中一应用具皆是宫中所赐。唐国公府节省,很少置办新首饰,便只能用些赏赐的物事勉强装点。让夫人见笑了。”

郑家宗妇立刻敛容:“怪不得。”

窦氏搭在李世民手中的右手抬起,轻轻扶了一下额间花朵:“只这朵花钿,是二郎和三郎仿古籍中的花钿亲手为我做之。”

郑家女眷立刻齐齐把视线投向窦氏身侧的两个孩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