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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霸原本没想这么高调。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李渊没有明面上对他们做什么,所以他们不能不孝。

其实就算李渊明面上对他们做了什么,无论是下狱还是赐死, 他们若是反抗杀了李渊, 史书和后世仍旧会大肆抨击他们不孝。

别说史书, 就是后世把李世民当偶像爱豆哥哥粉的小年轻粉丝们,也是这么认为。

武德九年五月,李渊召见秦王李世民, 告知李世民太史令观天象有变,“太白经天见秦分”。

武德九年六月,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

从李渊告知李世民“太白经天见秦分”, 到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中间时间不足一月。这总不会是李渊告诉自己的好二儿子, 老天爷说该你当皇帝, 你赶紧发动玄武门之变,所以李世民听劝吧?

同在武德九年初,李渊对李世民的态度还不错,甚至生出了让李世民回洛阳,“自陕以东, 悉宜主之”,实质上将天下分封的念头。

虽然这个念头很蠢, 只会让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夺嫡之争变成席卷天下的战火,但至少能说明李渊心里是有李世民这个儿子的。

但武德九年五月之后,李渊便只偏帮李建成和李元吉, 逐渐剪除李世民的兵权, 将李世民府中心腹悉数外放。

史书中为尊者讳, 只会说李建成李元吉谋害李世民, 所以李世民提前下手发动玄武门之变。

但史官们又时常桀骜不驯地将历史真相藏在文字中,比如李渊召李世民称“太白经天见秦分”,这都不算史官暗示了。

李世民不奋起一搏,难道自刎以证清白吗?

但李渊可以杀他,他为自保夺位就是污点,后世人都认可的污点。

李玄霸知道,“孝”就是这么个东西。

他原本以为只要让李渊看清了形势,李渊自己退一步,这污点就可以避免。

为此他和二哥都忍耐了很多。

当李玄霸得到太原郡急报,李渊听从李建成的建议,软禁母亲和万阿姨以逼迫他们兄弟三人时,李玄霸烦了。

说到底自己就是个太宗黑,为什么要让二哥清白无瑕?

不就是个不孝的污点,自己和二哥一起背了就是。

如果为了所谓清白无瑕,让李渊和李建成伤到了母亲和万阿姨,他们才会后悔。

所以李玄霸写信告知太原郡中已经归服二哥的人高调地显露身份,给李渊一个小小的孤家寡人震撼。

太原郡中已经归服李世民的人其实还是很犹豫的。他们当然也想两不沾手,暗地里归服李世民,但明面上不得罪李渊太狠。

但李玄霸逼迫他们“站队”,他们也只能咬紧牙关站队了。

本来他们被堵在太原郡,就少了和李世民一同征战的功劳。现在若站队不干脆,被李世民划分到李渊和李建成那一方怎么办?

皇位之争最为残酷,站错队就是身首分离的下场。既然他们都明白天下必定是李世民的,不会蠢到看不清情况。

他们挺佩服裴寂。裴寂对李渊的友情真是真挚。

裴寂对李渊的友情的确很真挚,他至少明面上没站队。但他知道太原郡中的事,没有告诉李渊。

太原郡城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就像是温和版本的玄武门之变。李玄霸已经提前通知了太原郡中大部分人,裴寂等李渊的心腹也知道此事。但这群太原李唐小朝廷里的大臣们要么站在李玄霸这边,要么闭目塞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无人去向李渊告密。

李玄霸担着不孝的名声,将李渊和李建成抛到身后,带兵径直去寻被软禁的窦慧明和万氏。

他将太原郡中他和二哥的势力都交给母亲打理,但母亲手中的底牌再多,李渊想软禁她仍旧如此容易。

李玄霸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世道,很后悔。

“母亲,阿姨,你们受苦了。”李玄霸到达窦慧明和万氏被软禁的院落时,已经有人提前为窦慧明和万氏打开了门上的大锁。

窦慧明和万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见李玄霸一下马,就忍不住扑了过去,将准备行礼的李玄霸抱在了怀里。

“三郎,三郎,怎么这么瘦?”窦慧明抱了李玄霸一下后,双手捧着李玄霸的脸,泣不成声,“娘的三郎啊,你受苦了。”

万氏也一只手握着李玄霸的手,一只手不断抹眼泪:“三郎,我和夫人没受苦,是你受苦了。二郎都把你找回来这么久,为何你还是一副病容?”

李玄霸被抓着手捧着脸,想安抚母亲和阿姨都做不到,只能不断说自己很好,虽然现在有点瘦,但身体很健康。

窦慧明哭骂道:“我是你娘亲!我养了你十几年!你身体如何我还看不出来?!我好不容易把你的身体养好,你怎么能又把身体底子病坏了!你不好好养着,跟着二郎南征北战干什么?二郎麾下就少你这个将领吗?如果你又出什么事,娘亲也不想活了!”

万氏抹眼泪:“三郎,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是剜你娘亲和你阿姨心头的肉啊!”

李玄霸被母亲的话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母亲……娘亲!别胡说,什么不想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说这话不吉利。阿姨,你也别附和娘亲了,赶紧劝一劝!”

万氏骂道:“劝什么!你这个不孝子,活该!”

窦慧明捧着李玄霸脸的手,拧住了李玄霸瘦削单薄的脸皮。

李玄霸痛呼:“疼疼疼,娘亲,轻一点!”

窦慧明一边拧儿子一边哭:“你瘦得连脸皮都拧不起来了!”

李玄霸求饶:“娘亲,等二哥回来,你拧二哥的脸去,他的脸皮厚,好拧!再说了,二哥不照顾好我,那也是二哥的错啊,我是无辜的,我也不想得病。娘亲你该骂二哥!”

窦慧明和万氏被李玄霸甩锅的话逗得破涕为笑。

万氏拍了拍窦慧明拧着李玄霸脸皮的手:“三郎说得也对,等二郎回来,你骂二郎去。”

窦慧明松开手:“我和你阿姨都无事,生病是假的,你父亲还未绝情到真的会对我和你阿姨不好。他就是蠢了些,贪了些,总觉得你和二郎打下的天下就是他打下的天下,唉。”

虽然觉得很没面子,还是跟着李玄霸来到窦慧明和万氏被软禁的小院前的李渊:“……”

窦慧明劝说道:“你也别怪你父亲。皇帝这个位置很诱人,谁不想上去坐一坐?你父亲称帝后,还没享受过实权皇帝该享受的权势呢。现在你让他立刻退位,他肯定不愿意。娘亲再帮你劝劝,左右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李渊:“……够了。”

窦慧明骂道:“我说得不对?杨广没死的时候,你是山西慰抚使,比二郎那个陇西慰抚使所管辖的地方富庶许多,离两京和中原也更近。你占据的地盘比二郎富庶,比二郎先起兵,结果二郎快把天下都打下来,你连太原还没出。如果你不是二郎的父亲,而是任意一个反王,二郎都不需要亲自来,你就失败了。”

窦慧明把李玄霸挡在身后,挽起袖子指着李渊的鼻子怒斥道:“你要自己有本事把天下打下来,哪怕只打了一半,二郎也只能拱手把另一半地盘送给你,然后和大郎争夺太子之位,如你愿兄弟相残。可现在这情况,你也努力过了,你就是没那本事当皇帝!我好说歹说你都不听,现在父子情分落到这地步,你满意了?”

李玄霸本以为李渊会骂回来,甚至会对母亲动手。

没想到,李渊只是皱眉不语,面有愧色。

见李渊这样,李玄霸心里比知道李渊软禁母亲还难受。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他要对李渊彻底死心的时候,李渊总会表露出他对当世人而言,显得不错的父亲、丈夫的一面。

李渊不是个好父亲和好丈夫,但又不是一个彻底的坏父亲和坏丈夫。他总是在两者间来回徘徊,既不能完全当个好人,又不能完全贯彻权术。

如史书中所评价的那样,李渊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对李建成和李元吉,李玄霸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但对优柔寡断,且优柔寡断了也比他前世的父母好百倍的李渊,李玄霸虽行为上不会犹豫,却控制不住痛苦。

他现在的痛苦,就是原本时空中二哥会独自品尝的痛苦吗?

“父亲,请移驾去大兴城。”李玄霸拉住手指头差点戳到李渊脸上的母亲,语气冷淡道,“父亲既然已经称帝,建国大唐,我和二哥做什么都绕不开父亲。在二哥扫灭天下之前,父亲可继续当皇帝。”

“可”。

这以上位允许下位的措辞,让李渊心头冒火,却又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李渊自嘲道:“说来大德你先是太原郡王,后是晋王,我现在倒是在你的领地中了。”

李玄霸点头:“父亲说得对。”

李渊:“……”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明明在外名声很大,但在他心中除了重病缠身没太多其他印象的三儿子,居然挺气人。

李渊表情冷漠道:“不是说去西京吗?收拾行囊,我要今日出发。”

李玄霸也表情冷淡:“好,我这就准备。”

李玄霸转头对窦慧明和万氏语气柔和地道:“娘亲和阿姨去了西京,可要好好训一训小五。我和二哥将小五交给老师们教导,小五却写信嫌弃老师们太严厉,不肯好好学。我和二哥公务太忙,只能让娘亲和阿姨多看着小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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