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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绾这晚到底没能带慕迟出雁鸣山。

山中天气多变, 半个时辰前月光皎洁的天色陡然阴沉下来,不过片刻,竟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雪花来。

今冬的第二场雪。

乔绾拖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挡在风口处, 山洞的风立即小了许多。

慕迟身上有火石,乔绾又捡了些干叶枯柴,点起火堆。

她没有用过石燧, 打了数十次都未能将火点燃。

乔绾紧抿着唇, 她的耐性一向不怎么好好, 可也知道,这样的夜里, 若没有火是活不成的,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慕迟一直在看着她,目光幽暗,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胸口的伤因被箭堵着, 并未流失太多的血,只在右手臂用力系了条丝带以止血用。

他第一次如此看不透一个人。

在明知自己的真面目后, 仍要救他,甚至说要带他出雁鸣山?

为何?

因为她口口声声说的, 爱慕?

“嘶。”乔绾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火石打偏了,重重刮了下她的指骨外侧。

慕迟回过神, 视线徐徐落在她打火石的手上, 他很清楚,乔绾的手也是娇养出来的, 每日都会细细地涂抹手脂, 细皮嫩肉, 没有一点儿茧子,手背上的梨涡都是莹白玉润。

平日握几下鞭子便会硌出一道道红印,而今拖了几根树枝又打火石,只怕早就通红了。

啪。

又是一声脆响。

一缕火苗倏地冒了出来,点燃了一旁干枯的树叶。

慕迟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乔绾,细弱的光亮将她的整张脸照得一清二楚,包括脸颊上蹭到了灰尘,以及红肿的双眸。

乔绾未曾注意到他,沉郁一整晚的心思,总算因这一缕微弱的火苗勉强好了些许。

她忙又多添了几片叶子,又一点点地放细枝,最后是干柴。

直到火堆愈发旺盛,将周围的一切烘烤得暖洋洋的,乔绾起身坐到慕迟的对面,顿了下,感受到胸口的闷热,她离火堆远了些,抱着膝盖出神地看着山洞外的雪花。

乔绾想,乔恒用她试药也不是全无好处,譬如这样寒的夜,她竟也没觉得多难熬,反而有心思赏雪。

只是以后她可以离开陵京了,应该往北走,去一个每年冬季都能看见鹅毛大雪的地方,再也不用忧心有人体寒受不住北方冬季的严寒。

只需考虑她自己欢喜就好。

慕迟看着火堆逐渐旺盛,只觉一阵暖意烘烤着自己原本冰冷的躯体,却还是太细微了,他能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地流失,索性循着乔绾的视线同样朝洞口看去。

上次下雪似乎还是除夕那夜,乔绾团了雪球砸在他身上,笑得前仰后合问他为何不躲,而后笑盈盈地为他将残余的雪花拍落。

她说她喜欢雪的时候,满眼尽是生机勃勃。

“啪”的一声,火堆里的干柴蓦地响了下。

慕迟回过神来,忍不住紧皱眉心,想那些没有意义的过往作甚?

他垂眸,察觉到手背的黏腻,只当是坠河时被尖锐的树枝刮的,未曾在意。

这一晚,二人都没有说话。

慕迟不知自己何时昏睡过去的,再醒来,山洞中已经大亮,雪也早便停了。

火堆的火也弱了不少,多了丝凉意。

慕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对面,随后眯了眯眸。

昨夜还坐在那里的乔绾,此刻已不知所踪。

慕迟安静了好一会儿,洞外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果然啊。

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如何能忍受这般不堪的环境?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了,也无所谓。

慕迟面无表情地撑着右臂坐起身,胸口的箭动了下,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慕迟抬手,攥着多余的箭身用力折断,毫不在意箭矢在血肉里又钻了几分,一泡血自伤口中钻了出来。

“你醒了?”洞口外传来熟悉的女声。

慕迟的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方才转头看过去。

乔绾逆着雪光站在洞口处,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脸也已经洗净,长发只用一根白玉鸳鸯簪绾了最简单的发髻,少见的朴素,脸色微白,竟带着丝孱弱的美感。

她没有离开。

心里头的烦躁好像顷刻就消散了,慕迟顿了下,目光再次从那根鸳鸯簪上一扫而过,很眼熟。

而后他才迟迟想起,她曾给他一枚相同样式的玉簪,她说,这是一对鸳鸯簪,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他只觉烦厌,从未戴过。

慕迟歪了歪头,徐徐勾起一抹笑,眼尾稍扬:“公主还在这儿?”

乔绾看着他,陡然笑了下:“还记得般若寺的时候我说过的吗?”

“慕迟,你离了我可能会死。”

提到般若寺,慕迟的笑意微缓。

乔绾已经走到他身旁:“往东走会有一座桥,桥的北面应当是一个叫平阳镇的镇子,平阳镇繁华,镇上应当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从小到大乔恒从未允许她出过陵京,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般若寺,于是她便拿着舆图一遍遍地翻看,久了竟也记下来不少。

倚翠的母亲便是平阳镇的人,她曾给她讲过,平阳镇很美,春日里百花齐盛,夏日的烟柳郁郁葱葱,秋季落日晚霞很是惊艳,冬日的街市更是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慕迟奇异地看了她一眼,未曾言语。

乔绾顿了顿,方才弯腰伸手,想要将他扶起。

慕迟下意识地看了眼她的手,果然被昨晚的枯枝划破了些皮肉,露出点点划痕在,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乔绾将慕迟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脚步趔趄了下,却很快站稳。

慕迟虽不觉疼痛,可全身气力的流失仍使得他双腿无力,下意识地顺着乔绾的力道靠在她的肩头。

曾经那股因人靠近便极度排斥的感觉并未出现,慕迟抬头看着乔绾因搀着他而涨红的脸颊,以及鼻尖上溢出的几粒汗珠,心中竟浮现一股诡异的兴奋。

他不再是装得伪善的那个慕迟,可她仍旧一如既往地待他、爱慕他。

这个念头取悦了他,慕迟的呼吸也忍不住急促了些,喷洒在她细嫩的脖颈上,良久徐徐作声,嗓音微哑:“为何不问?”

从昨夜到现下,她始终不问他为何利用她。

乔绾蹭了蹭鼻尖上的汗珠,看向前方,除了河面仍白雾蔼蔼,万物都披上了一层白衣,她没有应他,只道:“我们要在午时前到桥那里。”

慕迟看着她,良久伏靠在她肩头笑了起来,颀长的身子毫无保留地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眼梢笑得扬起,带着丝丝妖冶,似乎极为欢喜。

笑够了,他方才虚弱地在她耳畔道:“乔绾,若是我,不会管你死活。”

他生于幽暗,本质恶劣,骨子里就烂透了。

他也不知为何会坦然地说出这番话,将一个腐烂的自己摆在她面前。

也许是想戳破她可能的伪装,让她知难而退,也许……是想看见他即便如何低劣,她都不曾放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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