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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子时斗胆送了些夜宵进去,便只看见公子正孤身坐在一片漆黑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浑身尽是死气沉沉,不像在人间。

第二日,司礼再去书房时,公子仍坐在原处,夜宵一动未动。

而这一待,公子便待了三日两夜。

司礼能猜到定是和长乐公主有关,可此刻自己若对公子提及,只怕会殃及池鱼。

刚巧有此时有下属来报:“花阁已经查封了,司总管可要再过目一遍?”

司礼默了默,点头同意下来。

书房中。

慕迟仍静坐在书案后,神色无波无澜。

即便两日未曾阖眼,除了脸色苍白、肢体冰冷外,他仍没有任何异样。

司礼曾说,寻常人一夜不眠便会头晕脑痛,浑身无力。

可他即便连彻夜不眠后的头痛都觉察不到。

怪物。

他也太久没主动回忆那些过往了。

像……阿猫阿狗畜生一样,被锁在地牢里的过往。

曾经,说得再含蓄的人,都死得尸骨无存。

可偏偏乔绾,明明想掐死她的,却屡次下不了手。

“公子,文相求见。”约莫傍晚时分,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慕迟的眸终于动了动,抬头看着文逊拿着一封折子走了进来。

“慕公子,”文逊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慕迟,折子中还夹杂了一封书信,“大齐来了信使,说是感念昭阳公主一片孝心,对姻亲推迟一事甚是理解,待到五月定派人备重礼,亲自前来相迎昭阳公主。”

慕迟仍一动未动,对文逊的话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文逊顿了下,又道:“齐国太子此举,明为宽抚,实则是对黎国推迟昭阳公主婚期一事极为不满,五月只怕是最后期限了,”文逊道,“慕公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慕迟依旧未曾言语,只低眸看着手边的书信,信上的字迹都与他的格外相像,只是虚浮无力。

李慕玄的字。

看来,他真的想快些迎娶所谓的天命之人。

他也真的想要得天下。

乔青霓。

“慕公子,昭阳公主也在等您的答复……”文逊见他不做声,小声提醒。

慕迟捏著书信的手顿了一顿,沉沉应道:“知了。”

文逊停了几息,最终转身离开。

偌大的书房再次只剩下慕迟一人。

慕迟仍看著书信上的字迹,良久讽笑一声。

他曾计划了数年时间,马上就要达成了。

可下瞬,慕迟的神色微凝,心底蓦地涌现一股不可名状的惫倦。

明明以往只是想到那些过往,想到李慕玄,便难以克制杀意与恨意。

司礼进来时,正看见慕迟的眼底浮现着浅淡的茫然,他顿了顿,躬身道:“公子。”

慕迟回神,淡淡地应了一声。

“花阁已经查封了,属下顺势查了查前几日的事,”司礼边说边看着慕迟的脸色,“合欢香是花阁内常年备着的香料,只是给客人助兴用的,不会令人失去神志。”

助兴用的。

慕迟的脸色一沉。

司礼忙又道:“那日的阴阳散则是那名小倌妄图攀上高枝脱离花阁,私自用给长乐公主的,长乐公主亦不知情。”

慕迟凝眉。

她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才饮下的那些茶?

司礼见慕迟的神情有松动,继续道:“属下还问过花阁的老鸨,老鸨说,长乐公主初进花阁时,说要找个样貌精致,姿容出众,温柔听话且会弹琴……的小倌,”司礼默了几息,低咳一声,“……只是不知为何,说到弹琴长乐公主便停了话头,直接去了厢房,比进门时低落了不少。”

慕迟听着司礼的话,怔了怔,良久道:“她这是何意?”

司礼看了眼自家公子,总觉得他明白过来了,不知为何还要反问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委婉道:“长乐公主和公子初遇,便是在这般风月场中,那时公子……”

没说的是,他总觉得长乐公主是照着公子的模样找的那小倌。

慕迟抬眸,冷飕飕地打断了司礼。

司礼忙垂首:“公子恕罪。”

慕迟沉寂了半晌,只“嗯”了一声,挥挥手便令司礼下去。

司礼领命,走出书房时又想到什么:“对了公子,前日那个叫倚翠的侍女曾问,后日春宴可否先撤了侍卫?”

慕迟紧皱眉头,未曾言语。

司礼也不认死理,知道公子定有自己的考量,离开了。

许久,慕迟方才于一片死寂中,起身走到阑窗前,半开的窗子涌进阵阵凉风,吹得他身上的雪白袍服拂动着,恍然若妖。

乔绾进花阁,真正想要的……是在松竹馆时的“他”?

那日她泪眼婆娑躺在床榻上的画面涌入脑海,慕迟脸色微紧,陡然松懈下的精神翻腾起无边的疲倦,可躯体的冰冷却又让他无比清醒。

*

是夜。

乔绾躺在床上,枕边还放着雕着凤鸟镶着玉石的妆奁。

虽然司礼还未曾答复她后日可否去春宴,可她还是兴致高昂地试穿戴起华服首饰来。

到时若真能前去春宴,她绝不能灰溜溜地去,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她就是让那些人知道,即便她如今是个不得宠还被软禁的破公主,也照样能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戴上最华丽的首饰。

最终乔绾在毓秀阁送来的那堆上好物件中,选出了几样看着便十足奢华、价值连城的首饰,并让倚翠为自己上妆绘面,绾了发髻。

越看乔绾心中越是舍不得摘下,直到夜深,才在倚翠的催促下上榻歇息,却又忍不住爱不释手地将装首饰的妆奁抱在自己身旁陪着自己。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乔绾才逐渐睡去。

她再一次做梦了,梦到了前几年的春宴。

那时她仍是乔恒最“宠溺”的长乐公主,众人都众星拱月地捧着她。

春宴上有箭术比拼,她便是射不中靶子,也会有人笑着拍手道一声:“长乐公主箭术了得,只差分毫了。”

乔绾不觉弯起一抹得意地笑。

然下刻,春光明媚的春宴陡然变得阴云密布,风雪交加,她仿佛也被掩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

乔绾猛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身侧仍传来阵阵寒意。

她顿了下,手臂竟真的被冰一样的肢体若有似无地碰触着,身侧传来若有似无的冷香。

乔绾的神情有些恍惚,良久转过头去。

慕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寝殿,连外间的倚翠都未曾惊动。

他躬身蜷缩着侧躺在她身侧,只占据了极小的位子,苍白的面颊在夜色中如雪如月,浑身冷冽似霜。

他正安静地闭着眼,眼下泛着些疲倦。

乔绾猛地睁大双眼,睡意散去大半,抬脚便要朝他踢去。

“你知道,你动不了我。”慕迟没有睁眼,只有近乎透明的唇动了动,嗓音带着倦意的沙哑。

乔绾的脚僵住,怒视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慕迟的长睫如蝶翼颤动两下,徐徐睁开双眸,眼中残留着些许睡意。

以前,他只有孤身一人的时候才能睡着,身侧有人他的心中会狂躁难安。

可不知何时,夜晚的冰冷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如今躺在乔绾身侧,她身上的温热比那些能灼伤人的炽火还要暖,他竟也能随之缓缓入睡。

“慕迟!”

“你以往,不也曾这般对我过?”慕迟缓缓作声。

在深夜,只因一个噩梦,便命人将他叫起来,随后命令他和她同床共眠。

乔绾一滞,刨除了“他喜欢她”这个选择外,此刻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慕迟大抵是在报复自己当初对他的所作所为。

果真,畜生的心眼都小得很。

“混蛋,”乔绾低咒一声,仍困倦着,她懒得再同他争辩,朝里挤了挤隔开和他的距离,头却不经意撞到里侧的妆奁。

乔绾摸了摸额头,将妆奁朝里放了放。

“那是何物?”慕迟突然发问。

“金丝红……”乔绾下意识要应,随后想到此人往日的强盗行径,将妆奁抱入怀中,“与你无关。”

慕迟盯着她的动作,侍卫报了她今夜在试春宴的服饰。

以她虚荣骄奢的性子,眼下她这般珍视的,定是准备在春宴佩戴的哪样上好的珠钗首饰。

慕迟意兴阑珊地闭眼,却又猛地睁开,定定看着头顶的帷幔。

乔绾送他的那堆物件中,便有一样“金丝红豆簪”。

红豆是以鲜红澄透的翡翠千雕万琢而成,如一滴血坠在简单的金簪之上。

她要佩戴此物?

就像曾经的那枚鸳鸯簪。

慕迟的呼吸一紧。

以往他只觉得厌烦的,可今时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多了几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剧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