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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彻底紧闭双眸。

云诀仍旧愣愣地拥着她的身子,呼吸小心翼翼地轻颤着,似是不敢置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身躯因着心口的痛而蜷缩着,似乎只有紧拥着怀中的女子,方能勉强感觉到自己仍活着。

“姜斐!”不远处,辛岂落到地上,像是察觉到什么,骤然发出一声沙哑的咆哮。

他垂眸不敢置信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是他,杀了姜斐。

从最初的,他用这只手,在他们的新婚之夜给了她一剑,到最后,他用这只手终结了她的性命。

带给她最大伤害的人,从来都是他。

辛岂看着自己掌心逐渐凝结着赤色的光雾,那光雾逐渐汇聚成与方才一模一样的法印。

他就是用这个……杀了她。

辛岂双眼近乎癫狂地看着法印,良久仰头低低笑了起来,继而笑声越来越大,不知多久,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辛岂伸手,法印直直拍向自己心口。

强烈的赤光将他包裹在其中,辛岂再难堪剧痛,跌倒在地。

却在此时,云诀只觉自己怀中一片炙热。

他忙垂眸。

姜斐的身躯逐渐泛起一层金色光芒,光芒澄净而圣洁,继而越发明亮。

一片耀眼的白光闪过,云诀怀中一轻。

他忙伸手想要抓住怀中的女子,却抓了个空。

姜斐的身躯却骤然凌空,徐徐化作金光闪闪的花瓣,消散在半空中。

一股巨大的澄蓝色能量朝无念山四周荡漾开来。

周围仍在交战的仙魔二族察觉到这股能量,纷纷停了下来,看向能量中央。

天上,本阴沉的云雾竟逐渐变得纯洁,周围灵气充盈。

云雾逐渐分开,一袭雪白衣裳的女子出现在云雾之间,周身尽是圣洁的白光,她高高在上,双眸慵懒的垂着,媚眼如丝。

如在垂怜着世人,却无半分情.欲。

她挥袖,顷刻间便荡涤了无念山上的污浊之气,她轻点了下远处的山头,一切竟已恢复如初,无念山复又被灵气所笼罩。

那是……仙!

真正的仙!

只有仙才能拥有如此强大的法术。

周围已有不少仙魔纷纷跪拜。

唯有云诀,抬头直直望着她:“……斐斐。”他低声唤着她。

姜斐垂首睥睨着他,双眸无波,如他当初一般回应:“我非你口中的斐斐。”

语毕便要飞身而去。

“斐斐!”云诀撑着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站起身,朝她的方向奔去,“不要走……”

姜斐微微顿了顿。

云诀咽下喉咙中翻涌的血水:“或……带我走……”

姜斐终于停下脚步,侧首睨他一眼,良久道:“你也配?”

这一次,再未停留,飞升在无垠的云雾之间。

云诀僵立于远处,看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受重伤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目光始终死气沉沉地看着天上的云雾。

隐隐中,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她。

她离开了。

下刻他突然想到什么,拖着残破的身体朝宫宇飞去,走到宫宇的窗外,蹲跪在茂密的灵草间,不断地寻找着什么。

却在嗅到灵草上弥漫的药味时一顿,

这是灵药的味道,他为姜斐送来的灵药,她从未喝过。

从一开始,她便没打算活着留在此处。

云诀死死抿着唇,仍趴在地上寻找着,手背上被割出道道伤口,他仍无所觉。不知寻找了多久,云诀的手顿住了,从泥土中摸出一枚烟紫色的珠子。

云诀紧攥着那枚珠子,良久蜷缩在灵草之间,眼角一滴泪砸下。

她最后一句话是,柳安城的榆树又绿了。

她仍记挂着云无念吧。

是不是……他将自己彻底变成云无念,她便会永远记得他?

云诀手上用力,珠子终在他手中攥碎,迸射处刺眼的光芒。

云诀仍倒在草丛之间,看着那些刺眼的光芒纷纷沁入他的身体,他闭着眼,左颊,一朵赤色的云纹胎记徐徐浮现……

……

数十年后。

三界交汇处。

以往繁华的千金楼,如今早已荒芜,再无三界之人前来讨要宝物,此处俨然成了一座死成。

千金楼内。

一袭松垮垮青衣的男子颓然的仰靠在座椅上,手中拿着一坛酒不断朝口中灌着,可即便喝得再多,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半点醉意,只是一片死寂,没有半分波澜。

不知多久,容舒喝完了一坛酒,高声道:“再送酒来!”

可是等了很久,始终没能等到半点动静。

容舒不耐地皱了皱眉,起身便朝后方的庭院走去,却在经过藏宝的阁楼时脚步一顿。

停滞许久,容舒最终缓缓走进阁楼。

里面藏着的万千珍宝早已被他扔了出去,他始终记得那日的“盛景”,无数三界之人抛弃了一切为人的体面,在千金楼外疯狂地抢夺着珍宝。

那一日,千金楼外血流成河,血腥味足足一月未散。

容舒讽笑地低笑一声,走进最里面。

那处有两个万年玄冰盒,盒身澄净,正幽幽泛着蓝光。

容舒轻抚着其中一个冰盒,里面放着一颗栩栩如生的心,仍是鲜艳的红色。

姜斐的心。

她当初剜下后,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而另一个冰盒……

容舒伸手抚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荡荡的。

很奇怪,他分明将自己的心剜了,却仍像是能感觉到疼痛一样,想到便会忍不住瑟缩。

容舒将两个冰盒靠的近了些,仿佛他离着她也近了许多。

他轻笑一声,极近欢愉。

“楼主。”阁楼外,守卫的声音陡然传来。

容舒敛起笑,转身走出阁楼,守卫抱着一坛酒站在门口,见他上前,忙将酒递上前去。

容舒接过酒便欲离开。

“楼主,”守卫迟疑了下,又道,“人界近日有了不小的动静,似乎……一个凡人有飞升的迹象。”

容舒不甚在意,下瞬想到什么,脚步逐渐顿住,最终讽笑一声,起身离去。

……

游方镇。

因着当初无念山的那场仙魔大战,游方镇也受到殃及,足足恢复了数十年,方才勉强有了往日的繁华。

可令众人奇怪的是,在当年游方镇的百姓人人都向外逃难时,一个穿着红衣、浑身被血染得暗红的独臂男子却搬到了游方镇。

他没有右臂,且像是被人齐齐切下的一般。听闻是因着他曾用这只手伤了自己所爱之人,所以在自尽未成后,亲自砍了右臂。

他在游方镇并没有居处,反而只是住在游方客栈的客房中,每日鲜少说话,即便有人问他,他也一字不发,仿佛天生的哑巴。

更多的时候,他去游方镇外的丛木中坐着,一坐便是一整日,等到萤火虫飞来,方才离开。

时日长了,有好事之人询问他是不是痴傻之人,他依旧不语。

可众人分明已经默认了,只说他是个傻子。

直到一次,那好事之人将他手中的银簪抢了过去,那一日,所有人都看见,那好事之人的骨肉是如何一寸一寸化作一滩烂泥的。

从此以后,再无人敢招惹他。

如是,不知过了多少年。

无念山逐渐恢复以往的生机,连带着游方镇也开始有了当年繁华的模样。

这日,两个仙修模样的人到游方镇来采买些物件,口中小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人界近日竟有人有飞升之相,连师尊都没能飞升呢!”

“你懂什么?我听说,那人界之人,曾经是师尊的师尊呢!”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师祖?”

“什么师祖,他早已不在无念山了,放着无念山大好的灵气不要,偏要去人界修……”

“……”

那二人终渐行渐远。

只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满身颓然的红衣男子逐渐停了脚步,糙乱的长发挡住了眉眼。许久,他抬头看向无念山的方向,好一会儿方才收回视线,继续朝丛林走去。

他们都知道,她离开了。

且永不会回头。

可是,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手段,不相信着。

……

人界,柳安城。

正值寒冬时节。

“怪物啊!”

“可不是,脸上的胎记便是不祥之兆,老妖怪……”

“多少年了,竟还是这幅样子,真该一把火烧了他!”

“可怕……”

周遭的人看着正提着竹篾的白衣男子窃窃私语着。

云诀却始终一言未发,仍安静地回到山脚下的宅院。

他再次待了有近百年了吧,具体多少时日,他也记不大清了。因着样貌未曾改变,早已被人认作可怕的怪物。

却也无所谓。

云诀走进宅院,寒冬腊月里,周围的树木早已枯损,唯有这棵榆树,始终绿意盎然。

他将竹篾中的糕点放在榆树下的矮桌上,将话本放在摇椅上,转身走进柴房做起饭来。

如同当初在幻境中经历的一般。

用完晚食,他便去当初姜斐房间的软榻休息。

一切,都如同她还在时的样子。

只是,今晚的云诀却无半分睡意。

他坐在软榻上,定定看着头顶的屋梁。明日,便是他飞升历劫之日。

他没能悟道,更未能放下一切,他走了邪路,以血为契,方能在最短的时日内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