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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沁凉地落下,潘垚提着那盏龙形灯,也不用甲马符,只慢悠悠的往前走。

冬夜别有一番景致,路边的荒草落了白霜,月色下像是闪着莹光一样。

路是白的,树梢头是白的,就连屋顶好似都覆着一层白,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传来,让这一路不至于太过冷清。

走到一半时,潘垚听到一道哭泣的声音。

是小孩子的哭声,声音又尖又细。

“好了好了,不哭了,小六再去娘娘那儿,等明年时候,让娘娘再给你寻个好人家,成不成?”

女子温柔好听的声音响起。

“可是阿大,阿二他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了,明明一般大,再等明年,我就得喊他们哥哥了。”

说着说着,小娃娃委屈又起,眼睛里蓄起大大的泪珠,嘴巴一扁,又要哭了起来。

潘垚凝神一看,只见前头氤氲着雾气,一大一小牵着手,大的那个,赫然就是自己在船上时看到的,那撑篙送两船娃娃的女子。

这会儿,她手边牵着个小娃娃,脚步慢慢。

小娃娃扎着冲天辫,那一身衣裳红艳艳的,就像石榴花一样,这会儿正伤心的抹眼泪呢。

似乎是注意到潘垚的目光,女子转过了身,潘垚没有避开目光,冲她笑了笑。

女子有些意外,“修行中人。”

她身边那叫小六的男童咬着手指头,也看了过来,只见他小小的个子,约莫两三岁模样,还是三头身,肚子鼓鼓,四肢像藕节,这样回头一瞅人,眼泪汪汪,可怜又可爱。

“是龙。”小六被潘垚手中的灯笼吸引住了目光,停了哭泣,指着潘垚手中的灯笼,稚气的开口。

潘垚见他喜欢,就将灯笼往小六身边凑了凑。

小六人小胆子大,瞧见巨龙嘴巴里的那团烛火,探出手就去抓。

“小心。”潘垚喊了一声,同时将灯笼往后藏了藏。

不过来不及了,这会儿,小家伙的手指头被火燎了下。

他愣了愣,随即呜哇一声,又大哭了起来。

女子轻轻拍了下他的手,声音还是温柔。

“叫你调皮,火怎么能碰。”

潘垚瞧到,女子指尖一点,小六指尖撩起的泡消了下去,只在食指上留了点淡淡的痕迹,不痛之后,小六也就不哭了,还冲潘垚腼腆地笑了笑。

潘垚就将灯笼又给他玩了玩。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女子抱着小六,冲潘垚微微颔首,身影一淡,步入虚空,不见了踪迹。

第二日,小庙里。

潘垚拿过炭炉边的烤橘子,翘着手指头给自己剥了一个,一边吃,一边和于大仙说起这事。

“她说自己姓李,是娘娘座下的弟子,昨儿祈花,送了三十六朵石榴花出去,她就载了三十六个孩子出宫门,有一朵是何美娟祈的,人家还没成亲呢,这不,娃娃就又给领回去了。”

“……一路上一直哭呢,两船的人,就他被领回去了。”

于大仙:“胡来!还没成亲求什么子啊,真是胡来。”

潘垚点头,“我瞧那李夫人也没有生气,应该不要紧吧。”

于大仙想了想,道,“应该无妨,娘娘最是心善了。我听你说,那何美娟年纪也不大,去年刚满十八?”

潘垚点头。

于大仙:“那就更不要紧了。”

青石镇有临水宫,六里镇就在青石镇隔壁,虽然前些年破四旧,但这临水宫却被护得很好。

无他,据传,顺天圣母是救产佑童的娘娘,自古以来,妇人生孩子,那都是入鬼门关的。

就算现在有卫生院,生孩子这事还是很不容易。

孩子从小小的人平平安安地长大,更是里不容易。

六里镇和青石镇这一片,孩童未满十八岁,家里都有供奉娘娘神位,求娘娘保平安,护着孩子长大。

初一十五进香,元宵,中秋和除夕还要拜神。

何美娟在娘娘眼里,那也还是孩子,自然是不会计较。

左右无事,于大仙给潘垚讲了顺天圣母的故事。

顺天圣母名为陈靖姑,少时拜入闾山感天大帝许真君门下学法,生前造福于民,殁后得人间信仰,被奉为神灵。

于大仙叹了一声:“古时有一句话,叫做辞步隐岁寿。”

“陈娘娘学成下山时,走了二十四步就回头和师父道别,许真君便知,这二十四岁那一年,是陈娘娘的劫难,就嘱咐她莫要用法,万万要保重自己。”

“后来,陈娘娘二十四岁那年,有一处地方大旱,民不聊生,尸横遍野,人间惨状。”

“娘娘心慈,为了祈雨,不顾自己怀了身孕的危险,也顾不得师父说的,二十四命里有劫这一事,脱胎藏胎,将胎儿藏好,便开始施法祈雨。”

“就要成功的时候,那藏起的胎儿被长坑鬼害了。”

母子同身连心,更何况还是那未出世的胎儿。

胎儿被害,陈娘娘也就殁了。

“后来,她得许真君莲花化身,塑得金身,人间信仰,最后得道成仙……”①

潘垚听得认真,感叹道,“应该多走几步的,不过也不要紧,当仙人也很好。”

于大仙一拍潘垚脑袋,“顽皮!”

……

时间过得很快,冬已过,春天在人们不知不觉的时候,悄悄地来了。

田野间有了嫩绿的草探出头,随风招摇,远远地看去,绿草就像一块大毯子一样。

农历二月十六这日,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辰值日,又叫做黄道吉日。

动土的日子,也就定在了这一日。

于大仙背着手,跟在潘垚里后头。

想着这是自己未来住的地儿,他分外的上心,这一上心,也就分外的啰嗦。

“土土啊,老话都说了,动土须避太岁,方可享福无忧,老仙儿我以后有没有福气享,就看你这第一把锄头,你可得瞅好瞅准喽。”

潘垚笑道,“师父,你就放心吧。”

“你自己也说了,太师父给你看了面相,你是左仙库有美痣,食仓满满,老年有福的面相,不急不急。”

和老仙儿闲话了几句,潘垚便寻着动土最适当的位置。

她先依着于大仙教的口诀,算出了今年年煞在西方,利在东南方,末了,用望气术一看,果真如此。

“师父,年煞放在西,利在东南。”

于大仙一听,立马拎起铜锣,在西方方向,用力的敲了六下,破去这年煞。

一边敲,另一边,他不忘道。

“我算出来的也是这样。”

潘垚偷笑,“是是,师父是这个,厉害着呢。”

她竖了个大拇指过去。

除了煞,便要动土,潘垚拎着锄头,寻着这房子要盖的位置,找到中心的地方,锄头掘地,从中心开始,一路往东南方的大利方向掘去。

最后,潘垚掘了一条三十厘米深的小沟。

那边,周爱红和潘三金也一道帮忙,菜篮子打开,拿出供品祭拜地主。

五方五土龙神,前后地主财神。

甜点糕饼,发菜汤圆……前头红烛两根,清茶三杯,筷子一双。

周爱红年节时候都有摆地主,这事儿她都做惯了的,她一边化元宝,一边念叨,让土地公土地婆来享供奉,保佑动土平平安安。

……

起房子的人经过九龙镇的孙永传介绍,于大仙请了陶一峰。

孙永传:“别看小锋那孩子年纪轻,手艺可真不错,认真又细心,做这一行,别的没有,心细踏实,它绝对是最重要的。”

“而且啊,他价钱还公道!”

一听公道,于大仙就应了下来。

陶一峰来芭蕉村后,见着潘垚和于大仙,面上带着雇主和生意人的客气,早忘了自己和这俩人在船上有过一面之缘。

谈了价格,又说建房子时候,要包师傅早上和下午的点心,还有一顿午饭,一切都谈妥后,陶一峰这才在那儿画地量尺。

他将别在耳朵后头的笔摘下来,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算着要用的材料和砖头数目。

于大仙盯着陶一峰,皱了皱眉。

“我怎么觉得,这小伙子有点面熟。”

潘垚:“咱们见过呀,我还和你说过,他面相怪,是红线牵起又断,姻缘一直不成的光棍儿。”

于大仙恍然,“噢噢,船上喝汽水馋你的那一个!”

“瞎说!我才不馋!”潘垚恼羞成怒,瞪了于大仙一眼。

那边,陶一峰算完,走过来问于大仙。

“老伯,你们是要用红砖还是青砖?屋顶还做瓦片的吗?”

这时候的房子,一般都是瓦片做屋顶。

想着以后都没人烧瓦,要是瓦片破损,换都不好换,潘垚和于大仙商量,直接用水泥浇顶,就是废些钢材,钱多花一些。

就是在青砖和红砖上,于大仙有些犹豫。

红砖一块三分钱,青砖五分钱,老仙儿瞅了瞅青砖,又瞅了瞅红砖,揪了揪发,左右为难。

改选哪个好呢。

红的喜气,青的大气。

“用青色的,回头砖与砖的缝隙里,咱们再刷黑缝,特别好看呢。”

陶一峰听了,在旁边赞同,道。

“阿妹说得对,左右大钱都花了,也不差这一点,青砖确实更大气一些。”

“而且啊,青砖更贵两分,那是因为它更难烧,用的是水冷却,工序更多,也更耐用一些。”

于大仙:“成吧成吧,咱们就用青砖。”

陶一锋将那一页写了材料和用度的纸撕了下来,递了过去。

他一拍大脑,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开口问道。

“对了,你们这就是芭蕉村吧,我就说怎么有点耳熟。”

“是这样的,本来前段时间就该来了,这不是太忙了嘛,抽不开身来。”

“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个潘半仙,看事特别的准,大爷,您知道怎么找他吗?我想去拜访拜访。”

于大仙将潘垚往前一推,努努嘴,“喏,别拜访了,就在这了。”

陶一峰视线往下,瞅着于大仙旁边的小丫头,有些艰难的开口。

“潘……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