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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咧, 你家院子里怎么埋了这么个鬼东西!”颜恒被惊得不轻,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往脑门冒去,一时气血供应不足, 竟然有了晕眩之感。

“啊啊啊!”

潘垚瞧去,正好瞧见颜恒挥动着手臂, 像个扑棱翅膀的鸭子一样, 紧接着, 他脚下撑不住力,重心一失, 在尖叫声中趔趄着跌进了坑洞。

潘垚:……

这是远的情况瞧不清, 还要凑近了往坑里瞧?

啧,这胆子真大。

“砰——”的一声响, 颜恒跌在了那软绵绵的白团上。

白团如絮又似棉,虽然柔软却不经碰,颜恒发着晕抬起头, 就撞见那被他脑袋撞破的一个洞, 嘴里有絮状丝状的东西,还不待他呸声将这玩意儿吐出,一个抬头,视线对上洞里的东西。

瞬间,他僵了僵。

紧接着, 一声比刚才更为尖利的叫声在薛家这一处的桑蚕院里响起。

“啊——”

声音惨烈,惊得歇在树上的老鸹乱飞。

“呱——嘎嘎, 呱——嘎嘎!”

一瞬间, 老鸹乱叫,树枝乱颤,犹如群魔乱舞, 更添这夜色的阴森。

“是薛宁!是薛宁啊!”颜恒手忙脚乱,几乎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从坑洞里爬了出来。

才出坑洞,他转身一指下头,几乎是崩溃地指责薛家众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哪里有人将死人埋在自家院子的?这不是阴宅阳宅混住了?不吉利!

还有,这包裹着薛宁尸体的白白东西又是什么?

可怕,这一家人好生可怕。

颜恒乱拍身上,将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拍落。

爹,娘,你们给孩儿做错亲了!

这一次,他是不再想着什么群芳阁的娇娘眼睛似薛宁,美仙院的怜儿笑起来像薛宁了……

像,有宛宛类卿的凄美,品着这一份凄楚,独酌几杯,酒都能多喝上几盅。

所谓男人三分醉,演到人流泪。

真的是薛宁,那便是叶公好龙的吓人龙了。

瞧着吓得不行的颜恒,潘垚嫌弃得不行,软脚虾!

……

“阿宁,真的是阿宁——”薛佑允瞧着下头的人,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

此时的薛宁很是不一样,明明已经是死人了,那一身皮肉却没有腐败,更甚至,她的脸颊边还有些许的红润,眼睛闭合着,与其说是死去,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更为古怪的事,那红唇处有两只蛹正在化蛾。

浅白色的蛾子,身形细长,蛾翼薄薄,似纸,是上等的绢帛纸。

它就这样爬伏在薛宁的唇处,像是她腹肚之中生长出来的一样,又像是美人咬着两朵花,蛾翼颤颤的两朵白花,映衬着薛宁那一身的好容颜,月色下更添诡谲和旖旎。

似乎是被惊扰到了一般,那蛾翼颤了颤。

潘垚瞧到,在蛾翼的边缘上有数个红点,蛾翼颤动之时,那红光跟着闪烁,有流光溢彩。

美归美,却是血煞。

蚕蛾吸纳了薛宁的血炁,又吸取了她不断升腾而起的怨和恨,让她挣不脱逃不走,徒有满腔满心的怨恨,却也只能化作了这蛾子的养分。

有这蚕蛾衔口,厉鬼终难成气候。

……

另一边,薛佑允朝薛贤礼瞧去。

薛宁的尸身本该葬在山上,在薛家祖坟的那一片地。那时,颜家不肯薛宁入门,更扬言这亲事做不得数,自然就无法将薛宁葬在颜家祖坟处。

早夭亡故的人入了阴间,没有亲眷供奉,早晚有一日成了孤魂野鬼,在阴间也是受欺负的存在,薛佑允求了薛贤礼,又求了薛家族人,这才给薛宁求到了祖坟的一小块位置,葬身于那一处。

哪里想着——

哪里想着——

这尸身竟然移了位置!

“好好好,竟然又是骗我的!”薛佑允笑得凄凉,一指指着坑洞下薛宁的尸身,质问,“阿宁为什么在咱们桑蚕庄?不该是埋在祖坟吗?”

早夭之身入祖坟不易,那时,族里有好一些的人反对,说是不吉,怕坏了薛家的风水,他听得阿爹站在自己这一边,一家人为阿宁的身后事力争,还往族里舍了些好处,薛佑允瞧得是满心的感激。

阿爹阿娘说了,等他们老了,他们也葬在阿宁旁边,他们护着她…… 逢年过节时候,人间还有他会惦记着阿宁的香火。

等他也老了,一家人在地下团圆了也不要紧。

有他薛佑允的后人给他烧纸,就也有人能惦念着这福薄的小姑姑……

一刀纸,三柱清香,几盏清酒……清明、七月鬼门大开,寒衣时节,纸衣纸宅寒食,样样不差别人。

那样,阿宁便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假的,都是假的!”薛佑允痴痴笑着,“原来、原来……最欺负阿宁的是你们啊!一直是你们啊!”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薛佑允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到底母子连心,丁惠娘对儿子是疼爱的,见到这一幕,她担忧得不行,往前走了两步,想唤一声佑儿,瞅到那落在地上的那双红绣鞋,她又心生畏惧,止住了脚步。

“老爷——”丁惠娘朝薛贤礼喊去,想让他和薛佑允说两句话,儿子这样,她真怕他真的疯了去。

那突如其来的风炁沙土卷来时,正好扬了薛贤礼一脸。

“呸呸呸!”等他呸干净了嘴巴里吃到的土,被风沙迷了的眼睛也被流淌出的泪水冲刷了,时间已经过去了片刻。

听着动静,又听着儿子又哭又骂的声音,薛贤礼满心的焦灼,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瞧清了坑洞,见不单单是蚕蛹被发现,甚至上头还有了个洞,能瞧见薛宁的脸。

薛贤礼大惊,“蛾,我的蛾!”

他一个往前,直接趴在坑的边缘,紧张万分,探头朝下瞧去。

薛佑允愣了愣。

他从未见过他爹这样的惊慌,还喊着儿——

顺着薛贤礼的目光往那儿一看,薛佑允瞧到了薛宁唇上的那两只蚕蛾,当即,他像是泄了劲儿一般,木愣愣又心灰意冷,不笑也不骂了,眼里好似没了光。

唇却勾了勾,对自己有几分自嘲。

薛佑允啊薛佑允,你真是个心软的糊涂蛋,到了这个时候了,事实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了,竟然还对他有分期许,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阿宁,阿宁是不是曾经也是这样?

她更可怜,用一条命瞧清了阿爹阿娘。

……

蚕蛾趴在薛宁的唇边,蛾翼颤颤。

还活着,还活着——

这蚕蛾的白丝虽然破了一个洞,露出内里的情况,可蚕蛾还活着。

也许……是这蚕蛾本就破茧在即?

薛贤礼正待松一口气,突然,他就听那跟着颜恒一道来的小姑娘说了话,声音清脆好听,可内里的内容却让他心肝剧烈。

“是为了蚕种吧。”潘垚若有所思。

不拘是为了这生丝,亦或是为了蚕种,这以厉鬼血煞为养分而成蛹化蛾的蚕蛾都不能留,更不能留下那蚕种。

潘垚心下做了决定。

“不——”薛贤礼瞧着眼前的一幕,愣神了下,随即是撕心裂肺地嘶吼。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做了什么,手一扬,指尖多了一道黄符,还不待人回神,就见她将符往前一扬。

刹那的光景,原先只三寸长的黄符在半空中变长变宽,如风簌簌,嗖地一下,黄符漾着符光将泥土之上的蛹包裹。

只见黄光绽绽,上头有朱砂的符文痕迹,被包裹住的蚕蛹剧烈地抖动。

黄光越发明亮,符光如潮水,朝着符窍的位置一涌而去,瞬间,此处光亮大盛。

众人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人瞧见薛宁身上的蚕蛹没了,这一会儿,她半浮在虚空中,一身的红衣,乌发随着夜风在夜色中拂动。

她唇处的那两只蚕蛾,只转眼的功夫,便从纸白之色变成了枯叶之色,微动的蛾翼也停了抖动。

风起,蚕蛾成了糜粉,在夜色中杳无痕迹。

“不,不——”薛贤礼抖着手伸出,眼睛看着那飞蛾成糜粉的方向。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的蛾——我十八年的心血,不不,不可能。”

半空之中,原先闭眼的薛宁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她眼睛血红,眼仁中黄豆大的一点儿黑,朦胧熹微,死死地盯着朝她伸手的薛贤礼,眼睛里有身为恶鬼的恨和凶唳。

薛贤礼吓了一跳,伸出的手都往回缩了缩。

“阿宁。”薛佑允喃喃了一句。

只见鬼炁喧嚣,黑发无风而动,利爪在薛贤礼的面门处,只再往前一寸,便能将薛贤礼心口的心肝挖出。

符光漾过,将五指化为红到发黑的利爪束缚。

“哎哟,我的娘!”瞅着几乎是眼前的鬼影,薛贤礼终于知道怕了,一个屁墩地跌地,瞳孔急剧地收缩,看着虚浮半空的薛宁,眼里都使恐惧。

薛宁恨极,挣扎着身上的黄符,转头朝潘垚看去。

她知道,这是解了自己束缚困顿之人,不过,此时,她也拘着自己,不让自己剜了阿爹阿娘的心肝。

不,不是阿爹阿娘,是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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