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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马车便进了城门又深又暗的甬道。

元宝将自己的那一份黄符放到胸口的护心镜下,贴身收好。

“林子哥,给。”他递了另一张过去。

张俞林草草的收好,“好了好了,咱们关了城门,夜里还要在小屋里当值呢,你先守着,我回去吃个饭,一会就来。”

元宝应下,“成,不过,哥你得给我也带一份。”

张俞林手指元宝,“滑头!”

他的面皮笑了笑,胡子也跟着动了动,虽然胡子邋遢,却也鲜活得很。

随着“吱悠”一声声起,沉重又老旧的木门阖上,靖州城落锁。

......

那厢,车马进了靖州城,一路直奔靖州城城东的琴台路,那儿,两进的丁家院子坐落在街中位置。

丁大鹏在靖州城有一处酒坊,还有一处酒楼,但他是祖上两代再加上自己没日没夜勤快做活,这才一路拼到现在的家产。

苦日子过过来,家里的人口也简单。

顾昭跟着他下了马车,进了宅门,又迈进垂花门,一路直奔西耳房。

那儿,丁大鹏的儿子丁万洋就是住这屋。

……

西耳房。

此时刚刚过了戌时,落更的梆子敲响,天色昏暗,屋里点了烛火,橘黄的火光微微跳了跳,将屋里人的影子倒映在窗纸上。

丁大鹏推开门,“快快,顾小郎,我儿在床榻上,你给他瞧瞧。”

顾昭看了过去。

床榻边坐了一位妇人,面容憔悴,众人进来之前,她估摸是落泪了,瞧见人来,急急的拿帕子擦了擦脸,这才抬眸看了过来。

“相公,这是?”

丁大鹏上前,将妇人搀扶了起来,温声道。

“夫人莫忧,先让顾小郎看看,有什么事,咱们一会儿再说。”

丁夫人娘家姓梁,单名一个莲字,她和丁大鹏颇有夫妻相,都是生得圆润模样,此时为了照顾丁万洋,她简简单单的穿了一身便服。

听到这话,她连忙让开了,目光希冀的看着顾昭。

屋子里除了丁夫人没有旁人,丁家人不敢唤丫头婆子帮忙,毕竟,这丁万洋可不单单是昏迷不醒,他身上还多长了一张嘴巴。

不,也许不止一张。

顾昭将目光看向床榻上的丁万洋。

和圆润的丁家夫妇不一样,丁万洋身量瘦削又颀长,此时紧闭双目躺在床上,几日米水不进,他的唇白得厉害,面上蒙着一层死气沉沉又不详的土金色。

这般模样,难怪丁老爷要去给他打棺椁了。

他瞧过去便是现在没死,明日也要气绝的模样。

顾昭深吸一口气,伸手抓起丁万洋的手。

饶是心里做了准备,看到手上多出来的嘴,顾昭的瞳孔仍然震了震。

太恶心了!

又瘆人又恶心!

这时,旁边有抽气的声音传来,众人看了过去,是潘寻龙捂着嘴。

见众人看着自己,他有些羞赧,急忙将手放了下来。

“失礼了失礼了。”

“无妨。”丁夫人不愧是唤做莲娘的人,声音温温柔柔又好听,她摇了摇头,并不介意。

只是目光再看向床榻上的丁万洋时,里头既有痛惜,也有生气。

只是,想着儿子马上就要没了,她这生气和痛惜,他也瞧不见了。

一时间,她的神情又浮现了茫然。

丁夫人喃喃,“是怪吓人的,一开始,我和相公都吓着了,这几日,都是我和相公照料他,老太太那儿,我们也不敢给她知道......”

丫鬟婆子,那更是不知了。

这等邪异之事......

丁夫人想着,哭干了眼泪的眼睛,已经没有泪珠了。

顾昭看了一眼丁夫人,又低头去看手中的这张嘴。

和丁万洋脸上的那张嘴不一样,这张嘴它嘴唇艳红,里头的牙齿齐整,偶尔嘴巴微张,露出里头湿腻的舌头。

顾昭凝神去看,片刻后,她的眉头越来越拧,元炁化为丝线,一路在丁万洋的体内游弋。

没有。

他体内没有邪异之气。

就连他掌中的这张嘴,它和他的这具身体也好似浑然一体。

就像......它原本就是他的嘴一样。

顾昭皱眉,目光紧紧的盯着丁万洋手中的那张嘴。

片刻后,她又转头去看他脸上的那张嘴。

一瞬间,灵光乍现。

说时迟那时快,顾昭五指微敛,《太初七籖化炁诀》运转,猛地朝丁万洋脸上的那张嘴抓去。

“顾小郎!”这是丁大鹏情急之下的惊呼。

潘寻龙瞪了眼睛瞧,这可是说书先生都说不出的精彩啊!

在丁大鹏惊呼的一刹那,亦或者是顾昭掌心的元炁如压顶的巨山压下的那一瞬,丁万洋脸上那张死寂的嘴,它瞬间活了过来。

只见它惨白的颜色褪去,转眼鲜润欲滴,唇形优美,唇珠诱人,当真称得上一句,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玮璋。

待看清后,顾昭诧异。

这是一张女子的唇?

这时,丁夫人一把抓住丁大鹏的右臂,神情焦灼,“相公等等,顾小郎没错,万洋,万洋脸上的唇,它不是他的!”

什么!

丁大鹏大惊!目光急急的看了过去!

后头,潘寻龙也急急的看了过去。

褪去了那层苍白的死寂,红唇烈焰,唇珠微翘,似是诱着人采撷,一道浮现的,还有那如烟似雾的死炁。

既然寻到了,那便好做,顾昭的目光在丁家这间西耳房扫了扫。

不愧是富贵人家,和她们那屋里只搁了装衣服的藤箱和圆桌不一样,这屋里有屏风,案桌,圆桌......样样不缺。

矮桌上还搁了一把筝,墙上挂了一胡琴。

顾昭五指微敛,圆桌簌簌而动,倏忽的,桌上一白瓷碗猛地朝顾昭方向飞来,最后稳稳的落在顾昭手中。

顾昭看了看,还好,这是个空碗。

在众人摒气看来时,顾昭的手在丁万洋面上一尺远的地方悬浮着。

数道莹亮的光自她掌心落下,白光就像丝线一样,最后一点点的缠住丁万洋嘴上那生得格外艳丽,格外诱人的唇部。

红唇微微勾动,盯着丁万洋,神情一片紧张的丁家夫妇和潘寻龙面上有一片刻的怔楞。

好漂亮......

好想亲亲......尝尝,是不是如花蜜一样的甜。

好想吃……

“孽障!这时候了还敢迷惑他人!”顾昭喝了一声。

这一声叱喝,就如黑夜中的铜锣,声音瓮幢又有余韵,一下便将那迷心的惑人震散。

丁大鹏和丁夫人晃了晃,两人相互搀扶了下,四目相对,眼里都是惊惧。

那一刻,他她居然想着过去亲自己的儿子,亲那诱人的红唇。

丁家夫妇的目光看向那张红唇,后怕不已。

旁边,潘寻龙小胖的脸也爆红了,他的目光看着丁万洋,躲躲闪闪,好半晌,他拿衣袖半遮脸。

真是......羞煞他也!

然而,潘寻龙生平除了好吃,就是爱听,刮风下雨,严寒酷暑,自从来了靖州城,他是一日没有落下知味楼的说书故事,眼下,这羞囧算什么?

潘寻龙透过衣袖缝隙,偷偷瞧那边。

只见那嘴已经被白光一点点包裹,从丁万洋那土金色的脸上剥出。

随着红唇剥除,丁万洋面上没有了嘴,原先该是嘴的地方一片黑洞,瞧过去十分的瘆人。

潘寻龙打了个颤抖。

……

顾昭控制着元炁,虚浮着红唇将它往白瓷碗搁去,红唇脱离了人的,瞬间失去了娇艳的颜色,蔫蔫耷耷的躺在白瓷碗的碗底。

顾昭看了一眼,寒毛一阵阵的起。

这玩意儿真邪门。

这般想着,一张黄纸朱砂的镇邪符出现在她食指和中指之间。

顾昭目光一凝,“疾!”

黄符粘上白瓷碗,里头那张嘴一点点的化去,最后,白瓷的碗面上出现两道凸起,上下两唇瓣,唇珠微翘,嘴角微微勾起,似有万般妩媚的动人风情。

普普通通的一个白瓷碗,瞬间漂亮了起来。

亲眼看着这红唇哪里来的,丁家夫妇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潘寻龙安慰,“别怕,这黄符瞧过去轻飘飘的,它粘得可牢了。”

刚刚,他抠马车上的符箓都抠不下来。

……

丁家夫妇看着丁万洋脸上黑乎乎的空洞,既害怕又担心。

丁大鹏避着圆桌上的白瓷碗,挪步到顾昭旁边。

“顾小郎,这,我儿他的嘴到哪里去了?”

“在这。”顾昭示意丁大鹏看丁万洋的手,虎口那儿,一张唇微微动了动,里头的舌头舔了舔上下唇瓣。

丁大鹏万万没有想到,当下便又惊又结巴。

“是,是这?”

顾昭点头。

丁大鹏和丁夫人多瞧了两眼。

是了是了,被顾小郎这么一指出来,他们越瞧,越觉得这就是他们家万洋的嘴。

两夫妻懊恼。

他们怎么没有一早就认出来呢!

顾昭倒是理解。

毕竟这嘴长在虎口处,他们惊骇都来不及,哪里会多瞧。

原先长在脸上的嘴,它苍白颜色,丁万洋脸色又土金,两人焦急都来不及,哪里还想着这嘴是不是丁万洋的。

丁夫人担心:“顾小郎,它为什么动不停啊?”

红唇中的舌头时不时的舔邸嘴唇,她在旁边看着,都着急了。

顾昭迟疑:“......可能是渴了吧。”

毕竟,这几日,他们丁家人只照顾了脸上的嘴,没有给这手上的嘴喂食。

“啊,是没有润润唇。”

丁夫人心里还怕着,但听顾昭这么一说,立马拿了帕子,转身要去提桌上的藤壶斟水。

顾昭看了一眼丁万洋,“别急,令郎要醒了。”

听到这话,丁家夫妇连忙看了过去。

果然,床榻上,丁万洋的手指头动了动,眼睫微微颤抖,许是因为那害人的唇离开了身体,也将那死炁带走,他的面色好看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