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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飘雪簌簌落下,很快,那打开的窗棂处,便铺上了一层干净又洁白的雪。

听到包玉燕的话,陈伯文面上有些犹豫。

“嗐,成不成啊?就一句话的事儿,婆婆妈妈的!”包玉燕又拉了拉陈伯文的衣袖。

陈伯文迟疑:“这猪,怪了一点。”

其实不止怪了一点,是挺怪的,说起来这只猪,它一开始也不是他们家养的,也不知道是谁丢在外头,被出去搂猪草的包玉燕牵了回来。

刚开始,白捡一只大猪,家里人都欢喜得很,这当真是老天爷给他们之前给猪儿看病吃药的补偿啊,到时这猪一宰一卖,那损失可不就又回来了?

包玉燕好吃好喝的照顾着,养了几日,那大猪更肥了。

年节时候,各个村子的屠户都来收猪,不想,这只长得格外好的大猪,它居然没有人要收。

因为,它和旁的猪不一样,旁的猪只有四根脚趾,而这只猪,它有五根脚趾!

相熟的胡屠夫还劝了一句,“养不得养不得,你们赶紧把这猪放了吧,你们家这一两年才做养猪的生计,可能不知道,不论是你们养猪的,还是我们当屠夫的,行话里可是说了,不宰不养五趾猪,破头猪,带孝猪,还有双身猪。”

“其中,五趾猪尤其碰不得。”

他顿了顿,眼睛黝黑有光闪闪。

“五趾猪,那是恶人投胎孽畜道,生来四脚趾多带一趾,自有一股怨炁,不能养也不能杀,招灾破家呢。”

这话一出,陈家人愣住了。

毕竟是这般大的一头猪,值老多银子了,他们紧着又问了几个屠夫,果然,大家伙儿都不收这猪。

甚至瞧了五趾猪后,他们原来养的猪也被仔细的看了又看,查查是不是有五趾,又或者有没有额头上垂一撮毛发的破头猪。

……

没有人愿意收,包玉燕牵回来的这头猪,它就这样不尴不尬的剩在猪圈里了。

扔了,这白捡的银子再丢出去,总觉得好像是自己丢大钱了一样。

只要这样一想,陈伯文和包玉燕这两夫妻就肉痛得厉害。

陈忠明心里也舍不得,村子里的老人,那是节俭了一辈子的。

他抽嗒了几管旱烟,面上如沟壑的皱纹更深了,最后,他催着陈伯文将这猪丢了。

“算了,胡屠夫都说不能养了,要是当真是恶人投胎,养了它,咱们也是造业孽,就扔它到山沟里,自生自灭吧。”

陈伯文舍不得:“再看看,再看看,左右也不差这点时间。”

陈忠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神鬼之事缥缈,说实话,如果不是真遇到了事儿,它还不如饿肚子嘴馋来得可怕。

……

泰安村,陈家屋子。

包玉燕声音压低,“我是不信什么五趾猪不能养不能杀,管它上辈子是甚!它这辈子是猪,是猪那就是给人吃的。”

“再说了,猪长五根脚趾有甚稀罕的,我们村子里翁财阿公,他还长了六根手指头呢!”

“难不成他上辈子还是仙人不成?”

陈伯文被逗乐了,“哈哈,就翁财阿公那成日醉醺醺的样子,怎么瞧都不应该是仙人。”

哪里有六根指头的仙人。

不过,经过包玉燕这么一连串不打磕巴的话,陈伯文方才有些提着的心一下就放松了。

是啊,人可以多一根手指头。

这猪,它怎么就不能多一根脚趾呢?

到底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陈伯文抠抠索索,舍不得将自己养了一年多的猪宰了,一分银不赚的贴到妹妹和丈人家。

既然要杀,还是捡白捡的那头杀吧。

就当……就当他没捡过这道偏财!

......

杀猪是大事,上山采松针,烧水,磨刀......怀了胎的妇人俗称四眼,那是万万看不得杀猪的。

陈家二媳妇有了身子,就被支开了。

厚厚刀背的黑刀在磨刀石中上下磨着,右手紧握刀柄,左手的指头贴着刀背,往前一推,拉后再往前一推......

一把杀猪刀分三截推磨,节奏不快不慢,很快,院子里就有咔嚓咔嚓的磨刀声传来。

阳光落下,刀刃上晃过锋利的刀芒。

陈伯文吹了吹刀口,“嘿嘿,好了!”

......

随着脚步声的逼近,猪圈的阴影里,格外肥大的那头猪身上好似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再一错眼,却又好似是错觉一般。

杀猪匠忌讳杀五趾猪,陈伯文便喊了自家兄弟帮忙,瞧着大猪瞧来时,那黑黢黢的眼睛,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是有点怪怪的,旁的猪瞧见人来还会上来拱食,这头猪就爱躲在阴影里。

陈仲武身材魁梧,他大着嗓门喊道。

“大哥,是哪一头?我寻绳子将它捆了。”

猪圈里,五趾猪往后躲了躲,它将自己掩藏在其他那几头拱食的猪身后,奈何体格庞大,再藏也藏不住,尤其是主人家心里已经有数的时候。

陈伯文收回目光,“喏,就那一头。”

陈仲武意外,“哥,这是嫂子带回来的,五趾的那只吧。”

陈伯文点头,“是,卖也卖不出去,就这样放了怪可惜的,索性杀了,明儿给小妹送点儿猪蹄,剩下的咱们自家人吃肉。”

听到吃肉,陈仲武也馋了。

“成!我喊家里的小子搭把手。”

陈仲武看着大猪眼睛发光。

没道理他们家养了这般多的猪,结果却只能馋着旁人家的肉,吃肉吃肉,杀了这头大猪,就算送出了大半,他们还是能够敞开肚皮吃的。

五趾猪不能吃?

陈仲武也是不信这个邪的。

人有六指,这猪自然也能有五趾,这有甚稀奇的,偏生那些屠夫胆子小!

……

随着猪的嚎叫,陈伯文手起刀落,磨了大半个时辰的杀猪刀锋利得很,不过是一刀,鲜血喷出,直接落在那准备好的大盆里。

接着大家伙儿一道忙活,刮毛,烧一桶滚烫的热水清洗,再然后是剖肚,砍头,剁四肢。

陈忠明知道杀的是五趾猪后,旱烟抽搭抽搭的又抽上了。

只见他眉峰聚拢,沟壑比那叠嶂的山峦还要深。

“怎地就杀这头了?”

“我不是让你将它放了么?”

“爹,不要紧,咱们人都有六指,想来猪有五趾也正常,嗐,那劳什子五趾猪杀不得,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陈伯文搬出了媳妇村子里六指的翁财叔说了说。

“是啊爹,管它是四趾还是五趾,它都是猪肉,一样香着嘞!”陈仲武乐乐呵呵的附和。

陈忠明沉默的背着手,燃着的烟斗就这样搁在身后。

他绕着被宰的猪肉走了一圈。

一个褪了毛的猪头被搁在案桌上,上头有未干涸的血迹,猪眼圆睁,原先黑黢黢的眼睛也成了灰白死灰之色。

不知是不是心里想着胡屠夫的话,他瞧着这猪头,总觉得它比以前买的猪头更狰狞一些。

“嗐,死猪不就是这样,哪里有什么狰狞不狰狞的。”说话的是包玉燕。

陈忠明收回思绪,原来,刚刚他喃喃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包玉燕就将话接了过去。

……

家里杀猪了,总归是热闹的事儿。

包玉燕拿了木盆装那副心肝肠肺,只等一会儿拿草木灰将它们洗净了。

她的脚踩在血淋淋的地上,脚步轻快。

“爹啊,你也别瞎想了,回头我给你整整,卤煮猪头肉,再搁点辣子炒一炒,配着酒吃一吃,快活日子神仙都不换嘞!”

陈忠明叹了口气。

罢罢,杀都杀了。

总不能丢了,那不是成糟践东西了?

陈忠明又看了一眼猪头,转身回了屋。

院子里,陈家人热闹的忙活着,拔猪毛,洗地,剁大肉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乐呵呵的喜悦。

案桌上,肥头大耳的猪脑袋搁着,只见长长粉粉的猪鼻子下,那嘴咧着,唇线微微往上勾,似也在应和着这一份的喜悦。

那厢,陈伯文瞧着箩筐里的大猪蹄子,想了想,又将它们捡出来,砍刀一扬,上头缩在里头的第五根趾头就被剁掉了。

......

玉溪镇,长宁街。

第二日天气晴好,阳光暖暖的落下。

明媚的暖阳中,顾家院子这一处的喇叭藤和喇叭花青翠丰茂,为这普通的农家小院在萧瑟的冬日里,添了几分生机。

东西都在绢丝灯中搁着,顾昭又瞧了瞧这处屋舍,拉着门环,将院门拉上。

旁边,几位阿婆拉着老杜氏的手,不舍的拍了拍。

“可得经常回来看看,大家伙儿都想着你们呢。”

老杜氏:“一定一定,等到了靖州城,我们就给大家说一声。”

分别时候,愁绪漫上,每个人都难免心神低落,金花婶婶还偷偷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顾昭瞧到这一幕,她顿了顿,正待说话,这时,顾春来精神的声音传来。

“接下来这天气该暖和了,上次咱们说的野猪林,我听说又出了新的故事,过两天我去学了,回来给大家讲讲,你们都来听啊。”

“好好,顾老哥讲评话,我们一定捧场。”

“哎,听到那坏人被杀的那一段,嗐,我心里可痛快哩!”

气氛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顾昭失笑。

......

挥别乡亲,宝船扬帆起航,破风破浪,一路朝靖州城的方向驶去。

在宝船驶离不久,一艘渔船摇着小桨来到了玉溪镇。

陈伯文龇着牙,“这大冷的天,可冻死人喽!”

他动了动手指头,上头冷冰冰的,手指头甚至很难弯曲。

陈伯文一边哈着气,一边缩着脖子搓了搓,待活动开了,这才抓起船上的背篓,肩上一背,跳上岸边,捆绳子。

一边捆,一边还愤愤的发牢骚。

“爹就是心急,唉,这般冷的天就要来给小妹送银,送肉……还好十五过了,不然这年节里送银,意头可不吉祥。”

陈伯文自言自语了几句,抬脚朝六马街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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