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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春来手中的大旱烟杆子好似也愣神了。

好半晌,他才将视线看向搁在地上的粪勺,对冲虚道长投以同情的目光。

这……落在他这促狭的孙女儿手中,这恶道也是惨啊。

长柄半球中,冲虚道长在听到粪勺的那一刻,简直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它几欲跳脚,目眦尽裂。

“顾道友,你竟敢如此辱我?”

见顾昭无动于衷,它转而又愤而怒瞪旁边的顾春来,面皮狰狞,淡然又超脱的老神仙风范都维持不住了。

“你就这样教你家孩子的?”

“士可杀不可辱,这话不曾听过么!”

顾春来向来护短,听到这话,眉心一下就皱了。

“我家昭儿可没有说错话,她就是体贴道长您呢……咳,好了好了,这一直有的搅,仔细一想,之前之后,生活确实也没甚差别。”

“道长你就别胡闹了,做人贵在知足。”顾春来语重心长。

大人物为啥爱搅风搅雨,那是因为搅风搅雨做成了大事,他们心里得意,觉得自己有本事。

不过,这搅粪施肥也不差啊,

到时看到地里的苗苗长大,心里该多欢喜自豪啊。

读书人都说了,食为人天,农为正本,这搅粪施肥虽然上不得台面了一些,不过,它的内涵可大着呢,仔细一想,还是关乎天下的根本。

事儿虽小,却一样是大事。

还是天大的事!

顾春来想了想,搅风搅雨搅屎棍,乍听之下荒唐,不过,经过他一番细细思忖,倒是觉得他家昭儿的这一手没毛病。

顾春来暗暗点了点头,目光赞许的看了顾昭一眼。

唉,还是他们老顾家的娃娃厚道。

机灵又厚道。

冲虚道长气得发疯。

……

片刻后,顾春来瞧了一眼那粪勺,问道。

“昭啊,这要给阿爷用吗?”

顾昭摇了摇头,“不了,阿爷平日里还要去茶楼听话本子,昭儿舍不得阿爷忙碌辛劳。”

“再说了,咱们家将地都佃出去了,只有一些菜地,那一点点活儿,道长哪里能尽兴?”

“我啊,已经给道长安排了一个好去处了,一定让大家都满意!”

到时,冲虚道长赎罪,小月阿爹的果园丰收,山林也能葱郁,真是,真是一箭三雕啊。

顾昭满意,今儿又是佩服自己这机灵脑袋瓜的一日。

……

一句舍不得阿爷里忙碌辛劳,顾春来乐呵的老花眼都微微眯起来了。

“好好好,咱们家昭儿贴心,阿爷享福。”

片刻后,他又吧嗒了两下旱烟,皱着眉看着那长柄半球,又道。

“不过,它这样吵吵闹闹的,会不会吓到主人家了?”

可不是谁都有他顾老头这样的胆量的,想到这,顾春来直了直腰背。

顾昭:“放心,我再下一道符箓,到时就听不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顾春来放心了。

冲虚道长气得破口大骂。

荒唐荒唐!

它冲虚才不会落到这等境界!

片刻后,随着一道莹光一闪,顾春来已经听不到动静了,那厢,冲虚道长泄力又颓败。

完了,竟然连自爆命胎都做不到。

身上那元炁锁链既是囚笼,又是保护......

它失魂落魄极了,两相对比,居然比刚死的那一刻还要恍惚。

难道,它真的要在日日施肥中,一点点的散灵,滋养草木......直到百年以后才散尽了灵?

......不!

它不要!

冲虚道长瞧着顾昭,头一次眼里有了畏惧。

这顾道友不是人,他是个魔鬼……

注意到视线,顾昭冲它又笑了笑,有些腼腆羞赧,端的是纯良又可亲。

冲虚道长:......

......

片刻后。

顾昭收回目光,催促顾春来,道。

“阿爷,你先回去歇着吧,夜里风凉,我将这里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去巡夜了。”

又是一阵风打着旋吹来,端的是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成,你夜里当值也多加小心,衣裳穿厚实一些。”

顾春来站了起来,裹了裹袄子,抬脚往前院走去。

顾昭将这一处稍作收拾,想了想,没有把那长柄半球的东西收到灯笼里,而是直接往水缸中一插。

瞬间,冲虚道长只觉得自己被水没顶了,带着水臭之味,此时五感通达,它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偏偏又呼吸通畅。

由此想象,等到正式开工那一日,该是如何的让人心生绝望。

冲虚道长:……不!

救它,救救它啊!

……

顾昭不理睬冲虚道长,提着绢丝灯走进了夜的黑暗。

哼!这恶道,它可不配住她的灯笼。

等明日她亲自送它去孔家。

黑夜中,夜色如墨汁一样流淌,六面绢丝灯的烛光摇曳了一下,似在应和顾昭的所思所想。

是极是极。

它可是干净的灯嘞。

......

“轰隆隆。”

寅时初刻,远处的息明山倏忽的落下一道惊雷,雷电撕破了蒙昧混沌的夜色。

在落下惊雷的那一刻,靖州城的百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家伙儿揉了揉犹带惺忪的睡眼,衣袍一裹,探头朝息明山的方向看去。

只见雷光之下,昨日还是碧空无垠的天空此时云腾雾动,流云还在不断的涌动,在那之中,一道金光若隐若现。

它蜿蜒的在云后游弋,龙首一昂,似有龙吟啸天。

与此同时,云层的水汽愈发的浓郁了。

龙腾云起,不外如是。

随着又一道惊雷落下,春雨淅沥沥的撒下。

细密的雨温柔的朝息明山笼去,顾昭抬头看去,只听息明山传来一阵“哔啵哔啵”的声音,那是青山下,黄褐色泥土里的种子在发芽。

果真是春分时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顾昭心神激动,手中倏忽的出现了三根香,只见她掌心拢过,香头一点猩红,接着,只见香条急速的燃尽,与此同时,烟气汇聚成一只细伶脚细长脖的白鹤。

“唳!”白鹤嘶鸣。

只见它羽翅一震,此地飞砂走砾,那气势当真是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顾昭一跃翻上了白鹤,“鹤兄!”

白鹤知意,只见它羽翅一震,脖颈往前一探,细伶的脚一蹬,整个鹤身轻巧翩跹却又不失速度,犹如一道急光一般的朝那云涌翻动的天空飞去。

于那浓云密雾中,顾昭看到了一条巨龙。

只见祂身长数十丈,兔眼,鹿角,牛嘴,驼头,蜃腹,虎掌,鱼鳞,蛇身......龙爪中抓一颗金光璀璨的龙珠。

龙身蜿蜒过的地方,水炁汇聚,龙嘴一张,惊雷落下。

顾昭:“龙君!”

“哈哈,是顾道友啊。”巨龙回头,声音幽幢又畅快。

顾昭朝四周看了一眼,于风中大声道。

“我也为山林尽一份绵薄之力。”

“甚好,甚好。”巨龙瓮瓮的笑声从蜃腹中传来。

接着,就见巨龙蜿蜒,水炁汇聚成云层,龙息吐露,水炁化作春雨绵绵落下。

顾昭于白鹤之中掐着手诀,清风吹拂而来,她眼眸微微眯起,绛宫处那金丹滴溜溜的转,无数的元炁氤氲成水雾一般,随着顾昭的一道手诀,尽数的朝周围的云雾弥漫而去。

春雨落下,一并落下的,还有那氤氲成水雾的元炁。

息明山上不断的有种子破壳的声音,很快,稚嫩的绿草于春寒料峭的春风中摇摆。

雨落,它们矮了矮身子,随即更贪婪的吮吸。

黑泥地里,脆弱的根茎牢牢的抓着下方的土地,随着雨落,不断茁壮。

很快,原先黄褐色的息明山被绿意覆盖了。

青山葱郁,连绵不绝。

“多谢龙君,多谢顾道友。”一阵山风吹来,伴随着松针簌簌之声,里头是山林之意温和的声音。

顾昭和巨龙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笑意。

“山神客气了。”

……

巨龙拥着云层,朝靖州城的方向蜿蜒而去,龙身于云雾后头翻云覆雨,很快,靖州城也下起了细细密密的春雨。

惊雷声起,零星的黑雾被击散。

顾昭知道,这是病晦。

州城人多物杂,病晦是难免的,不过有龙君降下的这一场春分时节的雨水,接下来一段时日,想来宝安堂那等药铺的生意会差一些。

白鹤于云层后振翅,风炁吹得顾昭一身衣袍簌簌。

春分这一日,白日的日头和夜里的黑夜等分,接下来,便该是昼长夜短了。

这时,靖州城的人也注意到了云雾朝这边过来了,他们伸手出窗棂,接了接那雨水。

不凉,带着一股暖暖之意。

“快看,是龙,是龙在布雨,龙君,龙君真的来了!”

“龙君来了”

“龙君来了”

“龙君来了”

这一声惊叹越汇越多,最后激荡成响彻天地的惊呼。

云层后头闪过金光,蜿蜒的龙身若隐若现,瞧见这一幕,靖州城的人无不心潮澎湃。

“春分登天,秋分潜渊......龙,是龙啊。”老书生眼泪有泪。

有人走出屋舍,特意让那带着暖意的雨水落在脸上身上,更有人拿出木盆想要去接,不过,春雨虽然稠密,却也只能沾湿木盆。

就是如此,大家也是欢喜的。

幽幽黑夜中,顾昭提着绢丝灯,侧坐于白鹤之上,她放眼望去,靖州城陆陆续续的点上了烛火,灯火如萤虫,细细的点缀着夜色。

偶尔摇曳,却不曾熄灭。

顾昭叹道,“真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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