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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众人撑篙揺橹,谁也没有注意到河堤边蹲着一排的鬼影,其中还混着赵龙奇的魂。

看着船上的自己,赵龙奇忍不住了,他动了动两只膝盖,动作轻巧的想要站起来。

倏忽的,蹲在一旁的鬼影缓缓侧头,泥巴眼空洞的看来。

它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糊着泥巴,月夜下,模样着实可怖吓人。

赵龙奇憋着泪又蹲了回去。

自家的船越来越近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中,他听到他爹和船上的“自己”说话。

“奇儿,今儿很乖,还懂得替爹摇橹,不错不错,真是长大了,爹真欢喜。”

赵中财撑篙,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还有两分欣慰。

船上的赵龙奇有些愣,似乎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赵中财的话,它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来,只得更加卖力的摇橹。

这动作引得赵中财又是一阵欢欣。

很快,这几艘载满淤泥的船便划过了这条小河湾,继续朝家的方向划去。

待没有看到船只了,赵龙奇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他捂着嘴哭得很伤心,眼泪一把一把的掉下来。

因为哭泣,瘦小的身子不住的颤动,却又拼命的去压抑,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

……

似乎是闻到了什么诱人的味道,原先安静如河蛙的的鬼影有了骚动。

它们耸耸鼻子,努力的去嗅空气中那股生魂香甜的滋味,缓缓的起身,侧头朝赵龙奇方向看来。

“嗬嗬,好香啊……”

鬼音重重渺渺,又因为那糊在嘴里的泥巴,添上了两分含糊,显得闷闷瓮瓮,阴暗下更加的可怖。

起码赵龙奇就被吓到了。

他打了个哭嗝,捂着嘴往后退,眼睛里是大大的惊恐,拼命的摇头。

不不,别过来……

众鬼好似一下就确定了方向,乌泱泱的朝赵龙奇挤了过来。

……

救命救命!

赵龙奇在在心底尖叫。

危急时刻,他看到了岸边大白鸭的身体,那是方才顶了自己身体的鬼留下的。

赵龙奇狠了狠心,一头朝大白鸭撞了进去。

“嘎嘎嘎!”鸭子扑棱起大翅膀,猛地飞到水中。

一开始,赵龙奇还不习惯自己的手变成鸭子的大翅膀,两条腿变成小鸭脚。

他扑棱了一会儿翅膀,肥肥的身子在水面上晃晃悠悠了好一会儿,在差点将自己溺死以后,终于知道怎么浮在水面上。

他回头看了看,在他撞进水鸭子身体的那一刻起,后头那些可怕的泥巴鬼就似突然失去了目标,不在跟着他了。

它们仰着头努力嗅嗅鼻子,半晌后死心,缓缓慢慢的坐了下来,重新蹲回河道边的泥土上。

赵龙奇扭头,颠三倒四的划着鸭脚,奋力朝城南家的方向游去。

……

月上中天,又到了酒酣散席之际。

“荣枫兄,就送到这吧。”

宋延年回头,制止了陈荣枫的继续相送。

“好吧。”陈荣枫也没有客气,他目送着宋延年和王昌平的背影,直到防风灯的那抹光亮消失在拐角处,这才转身。

他的目光扫过隔壁几栋屋舍,最后,视线停留在那户屋舍有几分陈旧,和邻里相比,更显几分狭窄的林宅。

脚步一顿,连忙埋头往自己家中冲。

“哐当!”门户落锁。

陈荣枫:惹不起惹不起。

这会偷偷送桃花符的林静慧惹不起,林家一家都惹不起!

他还是喜欢可爱善良点的小丫头,不想惧内,不想怕婆娘,不想夫纲不振!

屋里,陈荣枫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的和林家保持距离。

……

宋延年带着王昌平一路往前,春风沁凉,吹在脸上正好将那分酒气吹散。

王昌平抻了抻手脚,喟叹道:“舒坦!”

再往前便是东湖的大江河竹碧河了,王昌平瞧了瞧夜色,突发奇想道。

“延年兄,咱们乘船家去吧,正好赏一赏这夜景,你瞧这月夜,天上一轮明月徐徐升空,江中也一轮明月相互辉映……清风吹来,咱们在河面泛一叶扁舟,当真不是仙人也似仙人。”

“美哉,美哉!此情此景美哉!”

王昌平越说越是兴奋,当下扯着宋延年就要往河岸边走去。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了,此生再也不敢泛舟夜游?敢情都是瞎说啊。”

王昌平摆手,“嗐,这不是有你么,走走走。”

宋延年被王昌平推着往前,只得笑道,“行行行,别推我,我自个儿走。”

……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河岸边。

河岸边杨柳依依,流水潺潺,光滑的大石头半浸在水里,不知多少年月过去了,大石头的边缘遍布湿滑黏腻的青苔,还有一簇簇螺类的卵蛋。

宋延年折了根柳枝,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柳枝被编成小舟模样,小舟往河中一丢,见水就涨,不过是须臾时间便成了一叶扁舟。

宋延年又折了两根柳条,两人这才上了船。

“哈哈,有趣有趣。”王昌平用手撩了撩河水,河水沁凉沁凉的,他忍不住将整个头埋进去洗了洗。

“舒坦!”再抬头便是湿漉漉的一颗脑袋。

宋延年:……

这真是醉得不轻啊。

随着灵韵起,他手中的柳条倏忽的变成两根船桨,宋延年递了过去,催促道。

“别愣着,划船啊!”

王昌平接过,还不忘嘟囔,“作甚,我只想乘舟夜游,不想这样费劲的划桨,那模样傻傻的,又有点蠢……颇为配不上我王公子的名头。”

宋延年:“……少啰嗦,干活!”

好在,他也不指望这惫懒的王昌平,宋延年挥了下衣袖,一股清风拂过河面,清风推着船只不断的往前。

王昌平划了一会儿便发现了猫腻,连忙丢了手中的船桨,撸起袖子,讨伐道。

“好啊你,又来戏耍我。”

……

船儿一路向东,王昌平目光扫过河面,忽然目光一震,随即哈哈的笑了起来。

“延年兄快瞧,那儿有一只笨水鸭,哈哈,居然还有鸭子可以游成这般模样,它是不是快将自己溺死了?”

“好笑好笑!”

赵龙奇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心中一阵激动,他张嘴叫了叫,却是鸭子嘎嘎的声音。

宋延年侧头看去,正好对上那流泪的鸭眼睛。

还有欲言又止,挫败模样的鸭头。

宋延年:……

他顿了顿,随即挥了挥衣袖,一阵风将扁舟吹得更远一些,很快便不见水鸭子。

水鸭子徒劳的扑棱了几下翅膀,最后只得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游。

赵龙奇对着河面默默垂泪,月色下,河面上只有伤心掉泪,肥鸭子的倒影。

也是,他现在这般模样,谁还认得出来是他,他爹都认不出他来了,呜呜。

……

扁舟上,王昌平揉了揉眼睛,诧异不已。

“不是,我方才好像看到那只鸭子哭了。”突然地,他又想起了之前看过的鸭子大变活鬼,酒一下就醒了两分,怪叫道。

“不是吧,刚刚那是鬼?”

他又见鬼了?!

宋延年朝身后的水鸭子送上一道灵韵,确保他不会被折腾着丢了性命,这才回头看向王昌平,笑道。

“不是鬼,是人。”

王昌平:“人?”

宋延年点头,“这小家伙咱们昨日还见过呢,我不是说过嘛,他这两日会遇到一点事,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喏,就是这事了。”

王昌平:……

这,这都变成了大水鸭了,还是一点事吗?

宋延年看出王昌平的担忧,安抚道。

“放心,死不了人的。”

“顶多就是受点惊吓罢了,小孩子嘛,皮实得很,吃点亏才能长得壮壮的。”

王昌平:“……歪理!”

宋延年轻笑了一声,拿船桨划过水面,搅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只听他缓缓开口,声音如这流水一般沁凉。

“赵家小儿是倔强认死理的性子……”

“你仔细的想想,昨日你也见过他的脸,是不是脑门特别的大,尤其是鼻梁骨,有块骨头凸起……这大脑门聪明是聪明,但是也有不好,那就是十分的自信……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鼻梁骨的骨头凸起,这在《麻衣相法》中称为梁骨有节,性犟认死理……所以啊,你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他认定的事旁人说不通。”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是这个理。

“得他自己听到,自己想明白……”宋延年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唔,要是你实在不放心,过两日我再去看看,保准事情妥妥帖帖的。”

王昌平:……

明明是自个儿也不放心,还要以他的名头来说事。

“延年兄,你自便……”

……

那边,赵龙奇游得两脚都抽筋了才见到自己村子的渡口,他的精神一震,顾不上两脚的麻软,晃晃悠悠的踩上了河岸。

大白鸭抖了抖身子,将身上湿漉漉的水甩掉。

……

“哈!哪里的笨鸭子!”张槐阳冷不丁的伸出手,拎着大白鸭的翅膀,一把提拉了起来。

“嘎嘎嘎,嘎嘎嘎!”对着猛地放大的笑脸,赵龙奇的鸭心一阵乱颤,随即拼了命的扑棱翅膀。

放开,放开,放开他!

“嘎嘎嘎,嘎嘎嘎!”

赵叔,是我啊,我是龙奇啊。

奈何,没有人能够听明白他的话,寂静的河岸边只有一阵阵鸭子嘎嘎嘎的乱叫。

赵槐阳拍了拍鸭子的大脑袋,笑道,“啧,不但肥还活泼,很好很好,天亮了就杀了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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