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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人客气,洒家姓李,大人唤我一声李公公便成。”

宋延年从善如流,“李公公。”

李公公年纪不大,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他生得眉清目秀,说话时,许是多年伺候人的习惯,他的腰身微微有些躬着,声音也有些细尖。

“公公尝尝,这是今年新采的毛尖,不知道合不合公公胃口。”

宋延年推了一杯清茶过去,李公公捻着兰花指端起茶盏,微微吹了吹,这才喝了两口。

“甚好甚好,宋大人有心了。”

……

在交谈中,宋延年也知道了这李公公此行前来的缘由。

他是内宫司的,这次来是为小皇孙挑些好苗子,以后便是他身边亲近的人。

李公公轻声道,“小皇孙身边的人,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呢,再说了,皇家也不亏待人,每一个娃娃还会有三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当值后月俸五两,时不时的还有贵人赏赐,当真是掉到福窝窝喽。”

“哎,陛下重视着这事,好多个州城都亲自派了人来,我啊,便是被派着来东湖州城的。”

宋延年端茶的手顿了顿,片刻后,他笑着附和道。

“是,荒年时也是活命的门路。“

“不过,这事倒是要讲究你情我愿的,别的倒是没什么,要是强求,恐有人心生愤恨。”

“送心怀怨怼之人在贵人身边,当真是我等的罪过。”

李公公点头,“这是自然。”

至于你情我愿之下会不会招不到人,这点他倒是不担心,三十两银子呢,这可够家里老小好长一段日子的花销嚼用了。

几人寒暄了一番后,李公公等人便被宋延年安排在署衙的客房,昆布领着他们下去了。

……

王昌平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茶桌上的茶水,那儿还有三盏用过的茶杯,不由得诧异道。

“怎么回事?我听银扇说了,咱们署衙来了个京里的公公?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宋延年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心里叹了口气。

“没事,不过是宫里缺人了,来咱们这儿抢人来了。”

王昌平跟着不依了,“要小孩子?那可不行!”

“咱们这义塾都建好了,先生也都请好了……”他来回踱步,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喃喃道。

“不行不行,这事不能由着他们自己来。”

“三十两银子,五两月银……保不准就有那等短视的父母,要将儿孙卖进宫里……这这,钱他们是拿了,倒是孩子这一生也毁了。”

宋延年叹息:“谁说不是呢。”

这内宫司的李公公说得天花乱坠,好像进了宫里就跟进了福窝窝,但给人当奴才有什么好的,更何况,这进宫还要经历一道生死关。

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宋延年交代王昌平:“去醉凤楼定几日好席,不管怎么样得将人哄住了。”

“另外,找稳妥的人跟着,要是有谁动了心思,咱们先行一步买了,名儿也给我记下,等人走了再算账。”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别的地方我是管不了,但我们这里的孩子,那是一定要去义塾读书识字的。”

王昌平应下,转身便退下安排事情。

……

暮色起,天畔挂一轮遮阳,倦鸟归林,霞光为东湖州城披上一层温柔的纱衣。

宋延年一行人驱车来到东湖州城城东的文麓街,醉凤楼便是坐落在这一条街上。

只见前方一座三层高的方形建筑,飞檐翘角,上头仙人跑兽,檐角挂几排铜铃,沁凉夏风吹来,铜铃叮铃铃的作响,夏天的傍晚,更加的静谧幽远。

宋延年站在牌匾下,多听了片刻铃铛声。

王昌平回头,“大人?”

宋延年:“没事。”

说罢,他抬脚走进醉凤楼。

……

醉凤楼的酒席果真是名不虚传,因为有宋延年的交代,王昌平点的都是大菜硬菜,还点了两坛上好的花雕酒。

清蒸的鲈鱼香嫩不腥,卤煮拼盘咸香有嚼劲,马蹄荔枝肉酸甜可口……

在一盘酱肉碎炒饭上桌时,李公公吃着吃着,眼里便有了水光。

他举着箸,另一只手解下衣襟旁的帕子,轻轻的擦拭了下眼泪,自嘲道。

“宋大人见笑了,洒家这是激动的……”

“我小时候家贫,家里孩子又多,爹娘给我们一口饭吃都难,我还记得有一回年节时候,我特别的馋肉,娘拿大米换了点杂碎的劣肉回来,肉不多,搁在饭里炒炒,可香了。”

“不想今日在大人这里,倒是尝到了相似的味道。”

李公公说着咧嘴笑了笑,又给自己扒了一口饭。

宋延年心里叹息,他斟了杯好酒过去,轻声道。

“那公公便多吃点,我方才已经和掌柜的说了,咱们这几日都在这用膳,明儿咱们还做这道菜。”

李公公还年轻,面皮还没有修炼到家,他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饭菜,面上带着羞赧。

“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宋延年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酒,遥遥的向李公公举杯。

“公公客气了,您远来是客,总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我相信,回头要是我去了京里,公公定然也是这般待我的。”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公公几杯酒下肚,酒气上头,脸色酡红酡红的。

他大着舌头应下:“是是,是这个理。”

“那我便不和宋大人客气了,回头宋大人到了京里,也不要和我客气!”

宋延年轻笑:“自然!”

一行人喝得热热闹闹的,觥筹交错中,很快,桌上便是一片杯盘狼藉。

……

月上中天。

李公公喝得烂醉如泥,宋延年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唤道。

“公公,醒醒,醒醒,咱们该回去了。”

李公公醉醉熏熏的抬了抬手,细听,他的嘴里还嘟囔着再喝一杯,一会儿又是喊着娘,一会儿又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宋延年起身,无奈的看过其他几人。

“公公这是醉了。”

孙侍卫:“无妨,我背公公回去。”

李公公随行的两个侍卫,个子更高大一些的姓孙,只见他弯下身将李公公背了起来,一行几人便往前走,马儿停在前头的路口处。

这一路很安静,忽然,宋延年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支送嫁的队伍。

只见前方一顶红色的轿子,精致小巧,帘布绣着吉祥的龙凤缠绵,轿子周围妆点着大朵的红色绣球。

四个矮个子男人抬着轿子,他们一脸喜庆的颠着轿子,热闹又无声的往前。

轿子旁边,黄媒人穿着一身桃粉色的侧襟衫,下方是同色的绵绸裤。

她虽然已是四十多岁半老徐娘的模样,但因为常年是做媒人,平日里十分的注重保养。

因此,她的皮肤细腻白皙,只在笑起来时漾起浅浅的细纹,此时,她画着喜庆的浓妆,底色莹白,桃粉的腮红打得十分夸张。

除了唇边画一颗应景的媒人痣,她的发髻旁还别着一朵喜庆又吉祥的石榴花。

只是,此情此景,红色的石榴花映衬得她的脸庞有些惨白。

黄媒人心里一阵的怕,额头上的汗水是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很快,浓妆便花了一些,她连忙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即又挂上营业的笑容。

那笑容,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

宋延年:……

王昌平两腿发软。

说实话,要是他可以选择遇鬼的类型,这喜庆吉祥场面的鬼,还有正常吓人的鬼,他想要选择后者。

一阵风吹来,轻轻的吹动了轿门前的帘子,露出一丝半点的新嫁娘喜庆嫁衣。

绣花红袍,并蒂莲的绣鞋,还有鸳鸯戏水的盖头……

王昌平忍不住往宋延年方向挪了挪小碎步,畏畏缩缩的贴得更紧了。

宋延年推了推王昌平,小声道,“站好站好,这么热的天,别贴着我!”

王昌平瞪了他一眼:……

他以为他爱贴哦,他难道不知道大男人这样很难看吗?

他这不是怕嘛!

两位侍卫好似看不到这迎面而来的送嫁队,两人好奇的多看了一眼黄媒婆。

孙侍卫嘀咕,“这位大姐真忙,到了这个点才散值。”

黄媒婆被送嫁队伍裹挟着,听到这一句,她的心在哀嚎。

不,不是的!

她最近都没找到活计,好久没赚银两了,不想这才一开张,便是这般惊天动地的场面。

救命救命,她黄媒人承受不了啊!

……

奈何,黄媒人已经被吓得不敢出声了,她勉勉强强想起入行师父讲过的只言片语。

这不管是生是死,是人是鬼,这大喜的日子,它就是不宜造杀孽,更何况她还是媒人……

黄媒人有了些许安慰,她的面上重新挂上吉祥喜庆的笑容。

片刻后,笑脸耷拉了下来。

这,这有一句老话也说了,新娘过了房,媒人丢过墙。

黄媒人迟疑:她不能被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