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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吹散了天空中的云朵,也吹散了林静慧一时的迷惘。

她陡然惊醒过来,一脸警惕道。

“就算你是知州大人,那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捉人!”

她的目光扫过两只劫后余生的大老鼠,体形更胖的那只亲昵又类人的拍了拍另一只灰鼠,目光斜睨过来时,那小眯眯又亮晶晶的鼠眼里流淌出幸灾乐祸,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慰。

林静慧咬牙:果然是妖精!

当真是鼠假官威!

她缓了缓情绪,继续道。

“再说了,我就是一位平头百姓,谁知道这老鼠还能成精,就算它是妖,难不成我们作为人,还抓不得妖了?”

“戏文里可都唱了,这妖精多数是害人的,谁知道它们有没有在外头害过人了。”

林静慧不服气的瞪了过来。

不过是老鼠罢了,偷吃人的食物,整日躲在角落和阴沟里。

她捉了又怎样,她就不信有哪家没有打过老鼠!以前,她听她娘说了,灾年里穷的时候馋肉,人们还捉老鼠煮肉吃呢。

怎么到了她这里,就要劳动知州大人亲自上门来捉拿!

林静慧眼里似有火,铿锵有力的砸下一句话。

“我没错!这罪我是不会认的,告到陛下那儿我也是这么说!”

……

宋延年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边,那儿一把铮亮的尖刀,刀被磨得很尖,在她因为愤怒抖手的时候,尖刀有锋利的刀芒闪过。

是一把好刀!

宋延年收回目光,温声道:“好,林姑娘稍安勿躁,你说的也是在理。”

“但是,我有一事困惑,还请林姑娘解释一二。”

“我瞧你这家境不差,也不像是缺口肉吃的人家……那么,你捉这么多的老鼠,是打算做什么?”

……

做什么?

这可是不能和常人说的事。

林静慧的心颤了颤,随即稳住声音,状若镇定道。

“没什么,我就是看到老鼠厌烦,见不得它们到处放肆,怎么了,捉老鼠这事它犯法吗?”

宋延年理解的点头。

“虽然这么说对妖来讲有点不友好,你说的对,捉老鼠这事它确实不犯法。”

还不待林静慧将揪着的心放下来,就见面前这个不像大人的知州大人脸色倏忽一沉,厉声道。

“但是,你用老鼠来害人,这事它就犯法了!”

林静慧脸陡然的白了白,裙摆下的脚步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

随即,她觉得自己这般模样瞧过去有些许心虚,连忙又顿住了脚步。

色厉内荏:“胡说!我害谁了?”

“老鼠又怎么能害人!”

宋延年还没有开口,古道热肠的黄翠翠便不依了,当下便掐着腰,指着林静慧大声道。

“怎么就没有害人了?”

“我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你伙同你表哥梁杰信害了纪家小姐,给她送了一个施了邪法的花瓶,引得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犯花痴,吵着闹着要嫁你家表哥!”

林静慧白着脸,紧抿着唇不说话。

黄媒人犹不尽兴,声音如大珠小珠撞击玉盘。

“还有你那奶奶,她可是真的拿花瓶害了一家姑娘,那事我还听说过呢,新嫁娘在大红色的花轿里人吐血没了,啧啧,要不是你奶奶现在过身了,这下也得和你一起捉去坐大牢!”

这是前年的事了,当时可吓人了,也因为这事,她那老姐妹马媒婆这两年都没人找她保媒,差点都吃不上饭了。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还害死了个姑娘,黄媒人啐了一口,厌恶道。

“你们林家祖孙两个恶婆娘真是造孽了!不会牵线还乱牵,这姻缘哪里能开玩笑的。”

林静慧犟嘴,“你说的什么花瓶什么新娘,我通通不知道。”

“快走快走,这里是我家,回头我该喊人了。”

说到喊人,她这才陡然发现,这院子的动静这么大,居然没有人出来查看。

林静慧的视线瞥过正房和东厢房,那儿,她爹娘还有哥嫂可还在家里呢。

可是眼下这院子就像是被人隔开了,不但声音传不出去,它也传不进来。

方才咆哮的犬吠声也都没了……

黄媒人气笑了,“哎,我说你这个丫头年纪瞧着不大,心思倒是狠辣,脸皮还厚,这做了坏事,人家找上门了你还不认!”

“我黄翠翠这老菜梆子脸都不如你皮厚。”

陈平峰凑过来附和,“就是就是……不不,翠翠你皮还嫩着呢,不老不老。”

黄媒人老脸一红,压低了嗓门。

“走开走开,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这时候是插这话的时候吗?”

宋延年瞧见这一幕,勾唇笑了笑。

这有福之人大多是这般乐呵的性子。

黄媒人多看了宋延年一眼,轻咳了一声,拉扯着老伴往旁边退了退。

宋延年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林静慧身上。

她被黄媒人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然而却还是坚持自己没有害人,也不知道什么邪法。

……

宋延年环看了下院子,视线最后落在西南角落的一株金钱树上,那儿,它的根系旁埋了一口的黑坛子。

黑坛子有些陈旧,一半的坛体在地下,还有一半露在地面上,因为常年的裸露和风吹日晒,上头的黑釉有些剥落,带着岁月斑驳的痕迹。

坛口处,一块红布裹着泥巴将其封住。

宋延年的目光顿了顿,随即抬脚走了过去。

林静慧忍不住拽紧了衣袖中的手,粉嫩的指甲盖深深的掐到了肉里,然而,心神紧张的她却顾不上这个疼了。

宋延年打开坛口,里头一股奇怪的味道扑出,似香非香,细细闻还带着一股似沤烂的臭气……

就像是桃花开到了极致,极度的馥郁便变成了呛鼻的臭。

待那股气散开一些,宋延年摘过金钱树的一根枝叶,枝叶在他手中幻化成两条细长的竹筷。

宋延年将筷子伸到黑坛中搅了搅。

片刻后,他从下头捞出零碎的两块肉团,肉团粉嫩,在脱离了黑坛滚落在草地上时,犹自微微颤动。

……

古老爷子闻到味道侧过头,这一看,原先慈爱看孙孙和孙媳的笑脸僵在了脸上。

接着,他拄着拐杖快步的走了过来,目光同样盯着地上那跳动的肉团。

难以置信,“这是……”

宋延年点头,“是心。”

是鼠类的心在鲜活的时候剜出来,再以秘法炮制养在黑坛中,又往鼠心中搁麝香以及桃花粉,如此温养上七七四十九日,这鼠心便能像现在这样,离体多日还能跳动。

且颜色桃粉诱人。

陈克珂胆子大,他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大人,这老鼠心做成这样,干嘛用的啊。”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看出了他心底的蠢蠢欲动,开口道。

“别乱碰,这心是谁养出来的,自然是听谁的。”

“你要是碰了,它便能窃取你的心,替代它在你的胸膛里跳动,到时,主人让你心跳一下,你绝对不敢心跳两下。”

陈克珂顺着宋延年的目光,最后视线落在自己的胸膛上,忙不迭的伸手捂住,噔噔噔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惊恐道,“我才不要对这个姑娘心动,她这么邪门!还有啊,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喊的那几句美人只是权益之计罢了。”

“爹,你给知州大人解释解释。”

陈平峰无奈了。

他家这憨儿哦!

知州大人来时,他的嘴巴都被术法弄得肿胀流血了,这知州大人怎么知道他先前说过什么话?

眼下这般,不是不打自招嘛!

陈克珂显然也想起来了,此刻看着宋延年讪笑。

黄翠翠上前两步将自家傻儿子拎了回来,数落道。

“别凑那么近,也别乱动,别打扰大人做事。”

陈克珂:“疼,疼……娘,我知道了,知道了,哎……轻点哎,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了!”

他揉了揉有些红的耳朵尖,忍不住小声的抱怨着。

宋延年被逗得一乐,笑道,“翠翠姐,其实也不打紧,别乱碰就行。”

黄翠翠喜滋滋的应道,“哎!”

回过头她又唬了脸,“别乱动,听到没!”

陈克珂:……

哎不是!他娘这般年纪,大人这般年纪,认真说起来也该喊一声婶子啊。

翠翠姐……这这,这不是差了辈分嘛!

关键是他娘也好意思应下!

他偷觑了宋延年一眼……还没他大呢……自己该喊小叔还是小舅啊。

苦恼!

……

粉团似的鼠心掉在地上,林静慧往后退了退。

古老太爷拄着拐杖,目光落在粉红的鼠心上,随即又将视线移向金钱树下的黑坛。

如此浓郁的味道,该是剜过多少的老鼠……

古老太爷眼里闪过无奈,悲怆道,“鼠类命贱啊。”

他要不是开智了,有他护着自家的孙孙和孙媳,他的孙孙孙媳,今夜也要为这个黑坛贡献两颗鼠心,被剜了心的尸体被随意的被抛在田野河流中。

古大肉短短的手也抱着自家媳妇的身子,瑟瑟发抖。

……

宋延年指着黑坛,看向林静慧,道。

“如果我没说错,这坛子底部应该还用朱砂描绘了魁罡二字。”

魁罡是四柱神煞之一,是制服众人之星,此番秘法将鼠心浸染,到时成功的细小鼠心汇聚成人心大小。

被替换成鼠心的人,自然一颗心被炼制之人所掌控。

老鼠在民间被百姓愁视,就因为它会偷粮食,是藏在角落里的贼星。

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一句话。

贼星盯耗子,都是同路人。

宋延年:“就因为老鼠有贼星的称号,所以,这道术法又称为偷心……”

“此法有伤天和,向来不被道家正统认可,也已经失传多年……想不到,今日我在林姑娘这里,有幸得以见到这道法门。”

宋延年冲古老爷子拱了拱手,以示言语中的歉意。

古老爷子摆手,“宋大人不必介怀。”

它们鼠类本就是依附着人类的屋子行动,天性如此,倒也不必否认。

在宋延年说出偷心术时,林静慧咬了唇没有说话。

宋延年多看了一眼地上那跳动的两粒小肉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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