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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微荡,在潺潺水声里驶过横波潋滟,前方是一片荷叶碧色,三月季春,芙蓉未生,荷叶已连天,轻轻铺在水面上,新嫩如结绿。

曲不询托着碗,看她好几眼,一把提起酒坛,闷头倒酒。

他也不怎么痛饮,只是端着那碗,探身从船篷里走出去,盘腿坐在船头,远眺湖山,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谁也没提他们今天要来找的那条怪鱼,倒真像是约好一起郊游的。

沈如晚也没打算和曲不询商量。

她自己就能解决的事,不喜欢别人来指手画脚,曲不询不和她商量,她还有些满意。

她靠在船篷边缘,仿佛还在临眺水色,但神识已漫无边际地顺着水面铺开,捕捉到湖水中零星生长的珠藻游萍,也不拘数量,全都网罗,成为她的眼、她的手,漫游整个邬仙湖。

这是个极浩大的工程,需要极深厚的修为,和充沛之至的耐心,换作寻常修仙者,在第一步就被难倒了——这世上能不动声色地搜寻一整片湖水的修士,少之又少,更不会出现在东仪岛,被章员外所轻易请动。

倘若没有沈如晚这样的本事,便只能干耗时间摸清怪鱼出没的规律,守株待兔,想办法引怪鱼出来。在此过程中,没个三五回岛民遇害,那是找不出规律的。

再厉害一些的,在邬仙湖里上演一出翻江倒海,把邬仙湖整个掀上一遍,藏得再怎么深的怪鱼,也总得出来。不过这样一来,别说东仪岛要遭难,边上的临邬城也难以幸免。到那个时候,邬仙湖的神话传说,只怕又要加一个“某仙闹湖、水淹临邬城、活捉龙太子”的故事了。

沈如晚可以这么做,但不至于。

船头,曲不询喝尽了那碗酒。

“你一直都这样?”他侧着身坐在那,从沈如晚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如晚抬了抬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的侧影一眼。

“这样是哪样?”她反问。

曲不询笑了一声。

“就现在这样,别人对你有一点不和气,你就立马针锋相对地还回去,浑身都是刺,半点不让人。”

他也好意思问这种问题?

沈如晚把头靠在船篷上动也没动。

“我就这个脾气。”她冷淡地说,“谁来都一样。”

这话听着仿佛有几分耳熟。

曲不询没忍住回头看她,“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沈如晚,你可真是……”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半点也不吃亏。”

沈如晚看也没看他。

“你喜欢就多吃点。”她说,“我反正是不吃,谁喜欢,我都让给他。”

“也是,”曲不询往后一仰,躺靠在船头上,正好对着她,“蓬山高徒,确实是吃不到亏的。”

沈如晚余光瞥他一眼。

这会儿倒是不装不认识她的样子了。

曲不询明明早知道她是谁,偏偏要装作不认识,现在他又自己说破。

莫名其妙。

“蓬山第九阁,碎婴剑沈如晚,谁能不认识?”曲不询懒洋洋地看着她,“那天忽然在临邬城看见你,我还吓了一跳,坐在你家对面观察了好久才确定是你。没想到你不在蓬山,倒跑到这种偏僻地方来。”

沈如晚没搭理他。

虚虚实实的,满口都是半真不假的话。

曲不询一定早就认识她,而且一定和她有些渊源,只是她不知道。

“能不能问问,”曲不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修为那么高,名气那么大,为掌教宁听澜立下那么多功劳,干嘛不留在蓬山?这不比待在这种凡人小地方来得舒服?”

沈如晚被他烦到,抬眼问他,“那你呢?以你的修为,你也可以回到修仙界,被任何一个宗门世家奉为座上宾,你又为什么在这儿?”

曲不询像是知道她会这么问。

他笑了一下,“我?天为被,地为床,四海为家。那什么奉为上宾,能有什么用啊?”

沈如晚没反驳。

“那我们的想法就是一样的。”她说,“确实没什么意思。”

曲不询仰头靠在船头看她。

江影波光,微风轻浪,声声动人。

“喝酒喝酒。”他忽地起身,从船篷里拎起酒坛,默不作声地又倒了一碗,偏过头重新坐回船头,背过身,端着碗一口一口,只留给她一个宽阔高大的背影。

沈如晚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翻了个白眼。

脑海里忽有水流轻音,湖底的珠藻顺着暗流涌动。

她微微挑眉。

终于找到那条鱼的踪迹了。

船头,曲不询忽然回头。

“诶,你的菜什么时候烧啊?”他问她,“我的酒都快喝完了。”

沈如晚冷淡地看他。

“和你有关系吗?”她反问。

曲不询自来熟的劲,简直浑然天成。

“怎么没有呢?”他懒散地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看了一眼她篮子里的菜,“你这是要炖鱼汤?我来给你抓一条?”

沈如晚凉凉地看他一眼。

她想要炖鱼汤,还需要别人来帮她捉鱼?

她没说话,曲不询就当她没意见,一伸手,从剑囊里掏出一把短匕,在舟身上划了一道,一松手,匕首便掉进湖水里,转眼沉没。

沈如晚冷眼看他。

曲不询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叫刻舟求剑。”

沈如晚懒得理他。

满口胡言乱语。

她微微阖眸,湖底几株微不可见的珠藻忽地无限疯长,从四面八方筑成弥天巨网,只留一面缺口,转眼收拢,猛地一收——

原本风平浪静的湖水猛然剧烈翻腾,如蒸如沸,纷乱的水珠乱溅如雨,落在舟面船篷上,小船在风浪里摇摇晃晃,上上下下逐浪飞帆,却如有神助般安安稳稳,连船篷里摆着的一坛酒也半点没翻。

一条二十来丈长的鲢鱼被无数珠藻织成的巨网包裹,从无边湖水里猛然浮出水面,恰停在小小渡船边,动弹不得,倒把渡船衬得娇小玲珑起来。

不过找了半个时辰,就从邬仙湖里搜到了目标,这效率连沈如晚也觉满意。

她心情颇佳,唇角微微翘起,抬眸细细打量那条鲢鱼,目光却忽地凝注。

鱼嘴边,金光隐隐,竟插着一把匕首,看起来分外眼熟,分明是方才曲不询掷下的那把。

她猛然偏过眼。

曲不询懒洋洋地坐在船头,舟面被溅起的水花浇了个透,独他身侧干燥如常,半点水渍也没有。

见她看过来,他挑眉,一招手,那鲢鱼便凑得离船更近了,鱼唇上的匕首垂落,正对着方才他刻在船身上的那道划痕。

曲不询一把拔下那匕首,在手里挽了个刀花,唇角勾了一下。

“这个,就叫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