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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幽微空无的气息从无形处漫卷而来,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死气沉沉,让人刚一接触便骤然想起永恒的死亡的衰朽。

“爹爹!”耳畔传来驹娘惊喜的呼声。

沈如晚可以感受到不远处干练女修急促的呼吸声, 还有猛然发出的抽噎。

她内心中生出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期待, 这种期待叫她几乎不敢睁开眼睛看上一眼。

这一瞬间, 她心里闪过很多浮光流萤一样的纷乱念头,她想起沈晴谙最后漠然的一眼, 想起年少时百味塔上平生最快意的那一盏桂魄饮, 想起刚入蓬山偶然的遥遥一望瞥见长孙寒唇边泛泛的微笑,那是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忽而垂下头,耳尖也滚烫,还想起归墟漫无边际的天川罡风把他失去神采的最后神容也吞噬……

可最后, 不知怎么的, 在纷乱复杂的浮影里,她看见曲不询幽黑的眼瞳, 深深凝望着她,和她说, 不是你的命, 到死也不许认。

他说,不要认。

沈如晚慢慢睁开眼睛,在光影撞入她眼底前的那一刻,她久违的什么也没想。

眼前,魂气袅袅,黄泉路近, 干练女修面前渺渺地立着一道虚幻的高大身影, 正伸着手慢慢抚着她的脸庞, 像是想要拂去她难以抑制的泪水。

可泪水轻飘飘的,从那虚幻的掌心滴落下去,落在干练女修的衣襟上,洇湿一点水渍。

沈如晚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面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没有沈晴谙,也没有长孙寒,更没有其余她也许鲜少想起的、死在她剑下的人。

谁也不会来。

她茫茫地向前走了两步,徒劳地四望。

可什么也没有,谁也不会为她而来。

沈如晚攥着莲灯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

只有死在你手里的、被你朝思暮想的魂灵,才会在碎琼里众星捧月的那一天归来。

她想起方才闭上眼默念魂兮归来时,最后闪过的、曲不询的面容。

是因为,她现在有新的在意的人,所以曾经朝思暮想的人也被淡忘推远了吗?

可七姐呢?为什么七姐也没来?

她也不再在意七姐了吗?

有那么多次,她期盼着能把过去的一切都淡忘和放下,可当真的有一天意识到过去已经过去,她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也许是因为,她确然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漫长又痛苦的回忆。

“姐姐,你等的人没来吗?”驹娘黑亮的眼瞳望着她,看着她递还的莲灯,犹豫着没有伸手,“你是不是要走啦?你没有带灯,我的莲灯送给你用吧?”

沈如晚忡怔地看了驹娘一会儿,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空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摇了摇头,又向前递了递手中的莲灯,“还给你吧,我不需要。”

驹娘在后面又轻轻叫了她一声,但沈如晚走得很急,头也不回。

奔奔忙忙,东奔西顾,何处是安乡?

“沈如晚——”

身后有人喊她。

她走了几步才回头。

曲不询提着一盏莲灯从后面快步向她走来,碎琼里昏昏惨惨,只有一点月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雪。

最明亮的,是他手里暖橘色的莲灯,融融的,朦胧照开晦暗。

她又想起屋檐下那个无言的拥抱,还有他晦暗专注的深邃眼瞳。

“想什么呢?”曲不询终于走到她面前,神色如常,还带着点笑意,目光却不错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还没回神?”

沈如晚垂眸。

她没说话,又像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曲不询凝视着她。

“刚才你突然就冲出去,把两个小朋友吓了一跳。”他语气舒缓,像是玩笑闲谈,不经意般伸手,不轻不重地拉住她的手,用力把她的手拢在五指间,牢牢握在掌心,“都以为你忽然有事,急急地要来帮你,我还笑话他们,沈前辈要真是有事还用得着你们来帮?别来送人头就不错了。”

沈如晚不说话。

曲不询余光观察了她半晌。

“生气了?”他又拿玩笑来逗她,“不会是因为我没当场追出来找你,你生我气吧?”

沈如晚终于抬眸看他。

“你要不说这个,我还没想起来。”她淡淡地乜了他一眼,“不过你既然提到了,我就得问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曲不询看她愿意搭腔,松了口气。

“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怕你一转头又看见我,心情更差。”他语气轻松,可看她的眼神却一层薄薄的忐忑,“总得给你一点暂时摆脱我这个烦心鬼的时间。”

沈如晚意味不明地睇他。

曲不询望着她,“刚才我说剑修的剑能斩天地鬼神,就算对手再强大,也要信你手里的剑能陪你在最后一口气湮灭前取走对手的命。你……”

就是在那时,沈如晚手里的东西忽而掉落,转身就走。

沈如晚顿了一下,偏开头。

“之前在秋梧叶赌坊,奚访梧问你,你现在还提得起剑吗?”曲不询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斟酌,“那时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没说话。再后来,你说你很久不用剑了。”

沈如晚默不作声,垂在身侧的手却慢慢地紧握起来,攥得很紧,指甲也掐进掌心。

“刚才叶胜萍说,你和以前不太一样,像是变了个人。”曲不询望着她,“我想起来,从我们在临邬城第一次见面起,没看过你用剑,好像也没见你身边有剑,你身边没有留下一点关于剑的痕迹。”

“沈如晚,”他很慢很慢地说,仿佛每个字都很艰难,浸在苦涩的泉水里,“你是不是,也有心魔?”

心魔缠身,所以再也握不住剑,所以再也不曾用剑,像是从来没有过那段握剑的人生。

沈如晚的侧脸紧紧绷着,像是用尽全力维持平静。

“够了。”她说,用力把手从他手中抽出,“你说够了没有?”

“谁跟你说,我不用剑是因为我握不住剑?”她骤然抬眸,幽黑眼瞳里炽灼欲燃的烈火,几乎要把她和他灼烧殆尽,“我不用是我不想,只要有一天我需要握剑,我就一定能握住!”

握不住,也要握。

曲不询目光沉沉地凝望着她,神色也紧绷着,嘴唇紧紧抿着。

他们沉默地对峙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把目光挪开,像是两尊沉默的雕像,又或者是冰冷的凶兽狭路相逢。

“吱呀——”

旁边商户的门忽然被推开,里面走出人来,正好撞见他们沉默的对峙,不由吓了一跳。

“呃,那啥,你俩在我门口有事吗?”那人小心翼翼地问。

沈如晚没理他。

她仍然冷冷地望着曲不询,仿佛她遇到的所有困境都和他有关,即使她心里明白这都是迁怒。

曲不询沉默了片刻。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率先转过头,望向从门内出来的人,神色还沉凝,但态度却已客客气气,“不好意思,挡了你门口,马上就走。”

沈如晚急促地深吸了好几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向前疾行。

身后,曲不询朝那人再次道了声歉,快步追上她。

沈如晚看见他就烦,一偏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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