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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不询凝视了她一会儿。

“沈师妹,”他这样叫她,“你对自己的名气没什么认知吧?”

不是她对自己的名气没有认知,她只是从没觉得长孙寒会知道她。

所以他当时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这认知本身就足够让人雀跃。

“你刚才说,对我一见钟情,”她轻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梦里字句,让她顿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太确定地说,“是真的?”

曲不询问她,“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沈如晚不作声。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你当初为什么……”

其实追究长孙寒那时为什么不信她,是强人所难。

任谁忽然被诬蔑、被缉杀,逃过了十四州,都不会相信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

可她总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当时信她一下,哪怕只是一下就好了。

“因为当时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曲不询不需要她说完便能明白,他平静地说,“我觉得死在你剑下也不错。”

沈如晚微怔地望着他。

以长孙寒的坚韧,也会有觉得活着没意思的时候,她既觉得不可思议,又仿佛本应如此。

“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她轻轻地说。

曲不询问她,“哪里不一样?”

沈如晚不回答。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不想死了?”她问他,“忽然想追究到底了?”

曲不询站在那里没动。

“我死了也就罢了,既然活了,总不能永远背着骂名吧?”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再说了,你不是说你杀了我之后,我的旧交都对你横眉冷对、没个好话吗?我要是不活过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你岂不是一直都要白白被恨?”

“本来就是我动的手,恨我又如何,不恨我又如何?”沈如晚淡漠地说,“争那些浮名浮利有什么意思,数百年之后,谁还不是黄土一抔?”

“不争不抢,数百年后,不也还是黄土一抔?”曲不询反问她。

沈如晚一顿,抬眸望他。

曲不询半侧着身站在那里,背着灯光,半张脸在阴影里,轮廓坚毅而流畅,目光灼灼如寒夜流火,依稀还是从前那个寒山孤月的蓬山首徒。

可十年流光暗度,皎皎不群也变成了沉郁冷凝,从前是清辉,现在是孤光。

“你能不能闭眼?”她问。

曲不询一怔,“为什么?”

可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他已闭上了眼睛。

沈如晚走了过去,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抱住了他。

曲不询蓦然睁开眼,下意识地抬手圈住她,却被她伸手,轻轻捂在眼前。

“说了让你闭眼。”她轻轻地说,有点嗔怪。

如果长孙寒还是长孙寒,她一定远远地看着,默默地走开。

可曲不询是曲不询,是典型只会用剑不精擅法术的讨厌剑修,是也会心灰意冷无意苟活的末路人,是绝路也走过、挣扎着爬出来还能对她说“不争不抢,数百年后,不也还是黄土一抔”的人。

长孙寒让她胆怯,可曲不询不。

“你真的会对我神魂颠倒吗?”她望着他被她遮住眉眼后的脸,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游弋在风里的细丝,“现在也是吗?”

曲不询微微垂下头,温热气息拂过她颊边。

“还是不要说了。”沈如晚的手忽然往下挪了一点,从眉眼前落到唇边,轻轻按了一下,“我不相信你的话。”

曲不询沉沉地望着她。

沈如晚低声说,“我自己来看。”

她说着,摩挲了一下他的唇,微微仰起头,吻了他。

曲不询呼吸一促。

他须臾便抬手抚着她颈后,低下头,反过来把这个吻推深。

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可比任何一次都贪狡蛮缠,一寸一寸劫取,不知餍足,像贪得无厌的恶狼,和她想象中的长孙寒一点都不一样。

“你真的是长孙寒吗?”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抵在门上,气息微乱,衣衫松松划在肩头欲落不落,露出肤光胜雪的肩颈,微微仰着头凝望他,眼神有点茫昧。

曲不询喉结缓缓滚动着。

“我不像?”他说。

沈如晚轻声说,“我以为长孙寒是不会把女孩子抵在门边亵昵的。”

“我以为他是一心修炼,没什么凡尘俗念的人。”她说。

曲不询像是被这话逗笑了。

“让你失望了。”他说,垂头顺着她脖颈一点点吻了下去,“我六根不净,七情不舍,是这世上最寻常不过的大俗人。”

沈如晚的手从他腰腹攀到他心口,摩挲了一下那道狰狞剑痕,恍惚了片刻,她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凌乱的轻喘,还有身后雕花木门吱吱呀呀的颤动声,像一个长久而绮丽的梦。

曾经遥远而清明的寒月也坠落了,只剩下这一间暗室里越过他宽阔肩膀茫茫的一点昏暗灯光。

再也没有什么清明月,只剩下寒夜余火。

“如果你不是长孙寒就好了。”她伏在他肩头,轻轻地说。

也免去她磋磨纠缠。

她身后的门更吵嚷般撞响了几下。

沈如晚咬了一下唇瓣,把逸散到喉头的痒意强行咽下。

“可惜我是。”曲不询嗓音喑哑。

*

陈缘深回到山庄外的时候,钟神山又下起了暴雪,天色昏昏,他没用遁法,就这么一脚风一脚雪地踏着被坚冰和碎雪覆盖的山路,步履沉重地走进山庄。

这场雪要下很久,他想,好大的雪,只有钟神山才有。

蓬山是没有雪的,那里终年如春,草木丰美,是世人都艳羡的桃源仙山,但不在世外。

有人的地方,就是茫茫尘世。

“哟,回来了?”白飞昙就站在门后一点的地方,位置有点隐蔽,陈缘深听见声音心里一跳,转过来才看见他,仍然是那副自视甚高又肆无忌惮打量别人的样子,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你不会是在沈如晚面前哭着喊师姐救你吧?”

陈缘深面无表情地望着白飞昙。

“你很在意我师姐。”他像是在下判定,“为什么?你们之前又没见过面。”

这世上成名的修士那么多,为什么白飞昙偏偏要挑上沈如晚?

白飞昙直直盯着陈缘深看了一会儿。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寒气森森的笑容,“因为她自己是个废物,身边都是废物,就连杀过的人,也个个都是废物。”

陈缘深皱起眉。

他试图揣测白飞昙话里的意思。

“我要把她烧成灰。”白飞昙伸出手,摊开手掌,一缕幽幽的火苗在他掌心生气,随着他五指拢动而不断扭曲,起起落落,他忽然很专注很低声,甚至有点异样的兴奋,声音像是贴着人头皮爬过的蛇,让人浑身发寒,“就用这种异火,我要听见她在火焰里惨叫着,连骨头也被烧成酥渣的声音。”

陈缘深强忍着不适,冷笑,“就凭你一个人?我看你是想多了。”

白飞昙蓦然抬眼,用一种很轻蔑的眼神望着陈缘深,“你这种废物,能懂什么?”

陈缘深依然冷笑着,“我是废物,我看不明白,翁拂和卢玄晟总是能看明白你几斤几两吧?为什么在计划里,我把师姐引到山庄后,先把那个剑修带进灵女峰内击杀,把师姐留困在山庄内?还不是你们怕她木行道法造诣太深,在灵女峰内如鱼得水?”

白飞昙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要不是七夜白也是灵药,谁在乎她?一个连剑都握不起来的废人罢了。”他说,“况且……你懂什么。”

陈缘深紧紧盯着他,“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白飞昙一哂,“你连蛊虫都下在她身上,还在这儿装什么师姐弟情深?废物一个,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她这种只有虚名的人,最大的成就,就是成为我的踏脚石。”

陈缘深冷着脸,看白飞昙大摇大摆地走过。

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微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