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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上代山鬼和我一样,都是主动离开钟神山的。”钟盈袖平和地说,“她在钟神山待了很久,一直很孤独,再过几年就要消散了。这时有一个人告诉她,能保存她的元灵,带她离开这里,她答应了那个人。”

“我想,”钟盈袖慢慢地说,“我能理解她。”

钟神山是个大盒子,镜匣是个小盒子,在里面待得太久了,就忍不住想要看看盒子外面的世界。反正她已经快要消散了,为什么不试试呢?

到死都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多可悲啊?

“所以,百年前邬梦笔就拿出了镜匣?这东西不是童照辛做出来的?”沈如晚问。

钟盈袖说,“当时就有了,童先生只是被推荐给我们制作镜匣和傀儡的,我猜那些人推荐童先生,也是因为童先生会制作傀儡。”

镜匣是早就有了的东西,而傀儡则是童照辛自己琢磨出来的,所以上代山鬼并没能和钟盈袖一样获得新的躯体,而是一直沉睡在镜匣中。

沈如晚不觉微微皱起眉来。

“这么多年里,上代山鬼一直都在镜匣里沉睡?”这种离开钟神山的方式,又能有什么意义?

钟盈袖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看着沈如晚说,“沈道友,你不会明白的,对于我们来说,离开这里,本身就是意义。我们永远不会为离开而后悔。”

她在这里诞生灵智,无忧无虑,懵懂天真,她发现这里有那么多的修士,他们和她不一样,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每天都忙忙碌碌、有很多事可以做,他们有那么多奇思妙想,他们总说起山外面的世界,于是她也心驰神往,想要出去看看。

可她出不去,她被大山母亲困住了。

她也有脚,可她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山。

她的寿命比人类修士更长,她不会衰老,她会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失去青春直至死亡,但她只能用漫长的岁月去回忆、去想象。

于是离开成了执念。

不是厌恨钟神山,不是不爱自己生长的地方,但当一个人生来就注定无法离开的时候,离开这件事本身就充满意义。

“也许你们人类修士会觉得我们很傻吧?我们天生就有漫长的寿命、强大的力量,却拼命想要你们不屑一顾的东西。一定有人愿意一辈子都待在一个地方,换来我们有的这些东西。”钟盈袖微笑起来,“但对我们来说,这些都是值得试一试的。”

上代山鬼在镜匣里沉睡了百年,被当成了人类修士攫取利益的工具,可离开镜匣、重归山峦的时候,也并没有后悔。

人类很难理解精怪的想法,精怪却不在乎人类怎么想。

沈如晚紧紧蹙眉。

她心里还是有很多理不清的头绪,止不住地去想刚到山庄时撞见卢玄晟对着报纸大发雷霆的样子,她还记得那张报纸上说宁听澜的每一句话,还有从前那些被她忽略的一点一滴。

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如一片迷雾,而她只抓住了递到手边的一点碎絮。

“你现在还在找你的师弟吗?”钟盈袖忽然问她。

沈如晚微怔。

她蓦然抬眸望向钟盈袖,“你能找到他?”

钟盈袖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

先前还未被收入镜匣的时候就不知道,现在就更不知道了。

沈如晚默然。

她也没多少失望,抿了抿唇。

从她神识透支昏迷过去到如今已有大半个月了,哪怕当时陈缘深侥幸在山崩地裂里活了下来,在这无人知晓、无人救助的二十多天里,也该熬到油尽灯枯了。

从沈如晚醒过来的时候起,她已不报什么指望了。

“但上代山鬼知道。”钟盈袖继续说,“因为陈缘深拿着的镜匣里有我的一点灵性,所以你们无法靠另一个镜匣找到他,但上代山鬼可以察觉到什么地方是她查探不到的。”

整座山都在山鬼的感知下,只有一小片地方无法查探,那么至少证明陈缘深拿着的那个镜匣在那里。

沈如晚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在哪儿?”她声音轻轻的,“他还活着吗?”

钟盈袖看着她,没有回答,露出困惑的神情来。

沈如晚忽然意识到,既然钟盈袖无法查探到陈缘深的踪迹,那么当然更无从得知他是否还活着。

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现在去找陈缘深,她也许会看见一具尸体。

她真的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沈如晚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竟有几分不敢动的意味。

曲不询倚在门廊下看着她。

在她踏出门扉的那一刻,他低低的声音传到她耳畔,“要不然,我去吧。”

有那么一瞬间,沈如晚几乎就要点头。

不必去经历那最煎熬、最忐忑的一瞬间,不必去直面最痛苦的结果,总归是好一些的。

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应该……会想见到我的。”她说。

她经历过那么多次亲故生离死别,被迫沾染了那么多血,她辗转反侧地想过很多遍,他们如果还活着,还愿意见一见她吗?

每次想起,她心里都知道她无论想多少遍也永远得不到答案。

可陈缘深总会想见到她的,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