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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平淡,“少年心最纯澈,可谁能长持少年心?”

沈如晚微怔。

曲不询垂眸望着她忡怔的眉眼,唇边一点苦笑,“沈师妹,你多年不改凌锐志,这自然很好,可正因你这样的人凤毛麟角,才显出你的珍贵。”

只有真正见了沈如晚才知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十年光景在她身上便似不存在一般,仍是有那么些清高孤傲,还有一颗绝不和光同尘的冰雪心。

纵然宁听澜从前识得她、了解她、忌惮她,终归十年未见了,似宁听澜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想象这世上还有她这样的人,心志经年不改呢?

“你看,我们这些日子见过的故人,你师弟被人蛊惑,也去种了七夜白;老邵坠入情网,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发觉七夜白背后有大人物,便收手不管了,还从翁拂那里得了镜匣、傀儡,双方心照不宣地谁也不管谁;童照辛呢,虽然你一直看不上他,可他从前也是个有傲骨傲心的修士,虽然醉心锻造,可平日里也会推崇正道侠义,不然,他也不会和我关系不错,可如今也为宁听澜锻造法器,倘若我们不去找他,这些事只怕也是永远烂在他心里了。”

曲不询数着数着,默然片刻,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只是微微勾唇,漫漫地笑了一下,“我也不是说他们如今便不好。这世上的人只要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已是极好——只是,这个也有他的不得已,那个也有他的知情识趣,哪个不是曾经嫉恶如仇、豪气干云的少年?”

他们一路走来,见过这么些故人,难道有哪一个现在算得上是真正的恶人吗?又有哪一个真的心怀恶意、不再向善了?

没有,都没有,可也没有哪一个称得上心志不改,更称不上全然问心无愧。

人这一辈子,少年时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以为只要自己不愿做什么事、什么样的人,便可以永远远离自己曾经厌恶反感的人与事,殊不知瀚海乾坤如铜炉,谁也不是那个例外。

“宁听澜这样的人,见过太多身不由住、迫不得已的好人,早就熟稔于把旁人的‘不得已’玩弄于股掌之中,怎么会信这世上竟真有人是例外、不屈服于情感与物欲,始终心志不改?”曲不询声线沉沉,“他是太娴熟了,也并不觉得你是例外。”

沈如晚紧紧抿唇。

她半晌不说话,也不反驳,可过了好一会儿,却像是终于找到可供找寻的错谬一般,忽而抬起头,直直望向曲不询,“师兄,你问还有哪个故交心志未改——可你不就未改吗?”

曲不询一怔。

沈如晚凝眸看他,声音轻轻的,“若我是个例外,那你也是吧?”

曲不询眼睫微颤了一下,竟像是承不住她明净直白的目光一般,短短地垂下眼睑,转瞬又抬眸,不知是什么滋味地笑了。

“我么?”他语气轻淡,像是浩渺轻盈的风,带着自在的轻快,“我还是改了的,改了许多——况且,我本质上同宁听澜也是一样的。”

沈如晚蹙眉望着他。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纯粹。”曲不询立定,含笑回望她,“只是也还不至于沦落到宁听澜那样。”

这世上至真至纯最难求,这么多年,他也只见过沈如晚一个。

至于他自己,能做上蓬山首徒的人,就不必说什么至真至纯了,只是心念坚定,轻易不会更改罢了。

“总之,也许宁听澜想的并不是直接和你刀兵相见、你死我活。”曲不询平静地望着她,“把这傀儡放出来,也许便是一个信号。”

沈如晚忡怔地坐在那里。

“其实只要算好时间,我们大约什么时候会回蓬山是能算到的。”曲不询低声说,“至于让你见到傀儡,更是容易的很——我们是因为附国禁飞、必须来验明身份,这才到了这里,听说了‘沈晴谙’的名字,然后你才遇见了她。”

这都是宁听澜一个话锋便能安排的事。

就连那所谓作祟的妖物,都不一定真的存在,又或者早就存在,只是在这个恰当的时候被找出来当引子。

为的不过是让她见到“沈晴谙”。

沈如晚并不真的迟钝,也并不是真的无法理解物欲与沉沦,因此她默然坐在那里,才更加心绪复杂。

“他是想用这具傀儡唤起我对七姐的思念,以此为筹码,让我对七夜白的事三缄其口?”她轻声说,“傀儡需要以血幻化相貌、仿拟原主,他手里有七姐的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用什么手法保存七姐的血的?”

即使明知这是宁听澜的算盘,她仍是止不住地生出一种妄念来——宁听澜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有傀儡这东西的,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未卜先知地保存沈晴谙的血液,可如今却能用傀儡幻化出沈晴谙的神容,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七姐真的没死?

曲不询静静地望着她。

他低声叹了口气,平淡地问,“那么问题便来了,假若他真的用了什么办法保存了你堂姐的躯体,你又会怎么办呢?”

猜出宁听澜的算盘并不算难,难的是,她会如何去面对。

方才说她心志不改是例外,如今便又出现了新的拷问——她会怎么选呢?

沈如晚忽而不作声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每写一章都感觉这个故事从我手里流走,有种很舍不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