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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轻欢看到南泱突然脱衣服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她毛衣里是没穿衣服的。正要慌张地挪开目光,却又由眼角瞥见了那毛衣下的一角衬衫。

刚刚才紧起来的心悬在胸口,还来不及缓和,显得有点可笑。

南泱脱毛衣的时候,带起了一点衬衫衣摆,露出了一截小腹。她的小腹肌肤细腻,肌肉紧致,但突兀地横着三条狰狞的长疤。那么长又深的疤,却没有一点缝合的痕迹,这在现代医疗中是不可能存在的情况。

“你那里……”祝轻欢知道这很不礼貌,但实在忍不住,“那里的疤是……”

南泱把毛衣放到一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唇角似是勾起了一点笑,声音一如往常地平淡:

“如果我说,是你砍的,你信不信?”

“……”

祝轻欢皱起眉,她不懂南泱和她开这个玩笑是什么意思。

南泱抿了抿唇,拿起筷子,又说:

“不吃了么?”

“我吃饱了,你要是还没吃饱就再吃点。”祝轻欢很快把刚刚的疑惑抛到了脑后,她体贴地把锅的温度往下调到保温。

“嗯。”

南泱一刻也不停地吃着碗里的丸子和莲藕。她吃了很久,轻欢下到锅里的所有食材她都捞进了自己的碗里,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其实她很早就饱了,但她舍不得浪费掉轻欢做的每一点食物。

当然,她吃掉的所有食物中,不包括胡萝卜。

其实她也不是吃不了胡萝卜的味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她都是吃胡萝卜的。

可是,有那么一世,轻欢转世成了一只白绒绒的小兔子。她把她养在身边,细心照料,每天都给它吃最好最贵的胡萝卜。有一次,她去集市上买新鲜的胡萝卜,天色忽变,开始闪电打雷,她被一场大雨困在亭子里。雨下了一整天。等雨停了,她带着水嫩嫩的胡萝卜回去时,发现小兔子已经被雷电吓死了。

吓死的。

死得有点搞笑。她知道。后来她偶尔和弟子们提起这件往事,每每都可以看见他们憋笑的眼睛。

可是只有南泱自己知道,那不是一只小兔子被吓死了。

那是她的轻欢死掉了。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法吃胡萝卜了,胡萝卜放进嘴里,她就会本能地反胃。

“吃饱了吧?”

祝轻欢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她已经站了起来,穿上了围裙,开始收拾煮完火锅后脏乱的桌子,一手拿着一叠油腻腻的碗,一手握着一把夹过各种生肉和蔬菜的筷子,目光瞅着南泱手里的碗。

南泱便把手里的碗给了她。

“那我先去洗碗。”祝轻欢向厨房走去,也没叫南泱帮忙收拾,只说,“无聊的话去卧室里坐会儿吧,你留在这里的衣服我都洗好了,放在床头。你……刚刚应该出汗了,看看要不要换一件。”

“好。”

南泱顺从地去了卧室。

卧室还和她离开那天一样,简单的床,简单的书桌,简单的衣柜。床头整整齐齐地摞着十二件各个款式的白衬衫,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平整得一条褶皱都没有。

南泱侧坐在床头边上,手指慢慢抚过衬衫的表面,温柔又和缓,像在抚摸轻欢的手心。

她从三千年前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可以将自己照顾得这样细致入微。

南泱垂了垂眼,无意地一瞥,忽然看见轻欢那边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本书。

她有点好奇,便稍稍弯了一下腰,将那本书抽出来,看了看封皮。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南泱随手翻了一下。

书页哗啦啦地划过去,雪白的一片纸浪中,意外地闪过了连续的一片金色。

她暂停在某一页,疑惑地去查看那些奇怪的金色。

那是……

是……

是巧克力的包装纸。

金色的锡纸,明显被仔细地抹平过,边角残缺了些许,但每一张都保留着最原本的形状。

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每隔几页就会夹这样的一张锡纸,讲述蒙太古和凯普莱托两大家族宿仇的那页有,凯普莱托酒会上罗密欧第一次遇见朱丽叶的那页有,罗密欧拉着朱丽叶的手在神父的主持下结婚的那页有,罗密欧自杀倒在死去的朱丽叶身上的那页也有。

南泱一张一张地数过去。零零散散,数出了整整二十五张。

二十五张。

她恍然惊觉,这是那天她坐在垃圾桶前,吃掉的二十五块巧克力。

南泱出神地看着那些被小心抚平的锡纸,下意识地咬住了舌尖,恍惚中没有控制好力度。

腥甜的气息瞬时溢满口腔。

抚着书页的手指蜷起。她缓缓低下了头,腰背深深地弓着,鼻尖抵在书页里的一张金色锡纸上,肩头强忍着颤抖。

良久之后,紧闭的右眼角流出一滴泪,顺着她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在了锡纸表面。

那一滴泪轻易地渗过了锡纸,染湿了纸上的一句铅字。

那是罗密欧说的一句话。

凯普莱托家族的酒会上,罗密欧第一次遇见了朱丽叶,对朱丽叶一见钟情。酒会结束后,他悄悄溜进凯普莱托家的后花园,站在朱丽叶窗台下挣扎徘徊,苦恼之中,他站在冷清的月光里,孤独地喃喃道出了这句被泪水浸润模糊的台词——

“但愿她知道,我在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