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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黄徵失魂落魄的背影,苏晏长舒了口气,调头就走,盘算着以后有多远离他多远,绝不给他改“日”的机会。

却听得身后一个粗砺的少年声音喝道:“你,给我站住!”

苏晏挠了挠头发,暗叹冤家路窄,无奈地驻足转身。

面前正是那个眼睛长到头顶上去的小公子,依旧一身戎装紧打,腰间束的锦帛换成了羊脂白玉革带,比那日更添了几分标俊华贵。只是那一脸傲慢欠扁的神情,让苏晏恨不得一脚丫蹬到他鼻子上。

小公子也在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那日苏晏跑得气喘如牛,他又摔得头昏脑涨,压根就没看清楚这瘦长书生生得什么模样。

如今一番细看,只见他着一袭石青色朱子深衣,宽袖缁缘,腰系绿丝绦,前襟垂一枚青玉透雕荷叶佩,衬得身形似烟柳垂新,姿态如明霞流云。

这番风骨,本该让人想起诗三百中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但那一双正不悦眯起的凤眼,灯下看去幽光流转,又显得过于浮滑佻巧,好像那副温良君子的模样,全然是装出来的一般。

他心底怒气升起,重重哼了一声:“不是说要给本公子赔罪,你跑什么?”

苏晏叹口气:“不跑行么,只怕见一次便要揪住赔一次罪,就算在下恶贯满盈,也没有那么多的罪可赔呀。”

小公子嘴角轻扬,心道这人说话还挺有趣,怒气略消。想了想,问:“你方才说,会考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苏晏莫名其妙地答道:“正是。”心想这个比喻不是挺普通的嘛,年年高考都这么说。

小公子颔首道:“倒是贴切得很。”忽然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全天下的士子们都拼了命地往这座桥上挤,我瞧你瘦得一把骨头,只怕挤不过人家,要摔下桥去。”

苏晏不已为然地嘿嘿一笑:“非也非也,我为何要去挤?”

小公子眉一剔:“你不想做官?”

“做官有什么好?做文官吧,鸡毛蒜皮写章稿,起早贪黑去站朝;做武官吧,征战厮杀血光飘,一个上场一个倒。”

苏晏被挑起了谈兴,一路指手画脚地扯淡下去,“官卑职小的,见了上司便要点头哈腰送礼包;位高权重的,又要提防抹了皇帝的面子死得早;清官捉襟见肘囊中瘪,贪官提心吊胆怕挨刀……”

小公子眉峰越剔越高,终于忍不住道:“照你这么说,什么官都当不得了?不做官,那你想做什么?”

苏晏笑得眉眼弯弯,像是要流出一泓春水:“在下嘛,就想做个纨绔子弟、花花大少,出门带一班狗腿子,走马呼犬,斗鸡打鸟,没事调戏调戏良家妇女,岂不乐得自在逍遥?”

小公子愕然,伸手戳指他,气得声音有些发抖:“你、你个没出息的……”

苏晏大笑:“开个玩笑而已,你倒当真了。”

他金刀大马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鬼,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过些天我便要回乡去了,日后天南地北的基本上也见不着面啦,这东西给你留作纪念,就当是在下的赔礼吧。”说罢昂头负手,潇潇洒洒地走了。

小公子望着他的背影怔了半晌,低头看手中的物件,原来是块银怀表,珐琅表面下镶了幅西洋油画,画上一个衣裳半裸的番邦丰腴女子,挺着肥白双乳,怀里抱了个光溜溜的男娃娃。他不由得嫩脸微红,暗骂一声淫秽,扬手便要丢掉。转念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舍,最终还是揣进怀里去了。

他转头吩咐道:“成胜。”

一个人影钻到他身侧,恭恭敬敬地道:“老奴在。”

“上次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成胜满脸堆笑:“您交代的事哪敢怠慢,自然是办得圆圆满满,滴水不漏。”

那小公子面上掠过一丝阴霾,磨了磨牙:“就算不中进士,我也有法子把你弄到朝中来。哼,你不想做官,爷就偏要让你做,看你跑到哪里去自在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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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出贡了?”苏晏牙关一松,一块皮酥肉嫩的烧鹅片啪地掉在桌面上。

这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就那篇写到最后自己都汗颜不已的伪文言文,居然还能获得读卷官的青睐,居然过了会考这一关?

苏晏愣愣地想,这改卷的哥们,莫非……也是穿越来的?

报喜的小厮一脸谄笑,点头哈腰地道:“恭喜公子爷,您现在是贡生了,待到下月初过了殿试,那就是进士,金榜题名呐。”

苏晏脑中懵懵地还没转过弯儿,随手掏了一把铜钱打发他下去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整理思路。

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啊,旁边侍立的都是大家鸿儒、饱学之士,就像一面面明晃晃的照妖镜,自己这点微末取巧之技,还不给照得原形毕露?

出乖弄丑也就罢了,万一触怒了九五至尊,直接拖出午门喀嚓了,咱找谁喊冤去?

苏晏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辛辛苦苦活个二十几年的容易么我,前世工作终于联系妥当,妞也谈定了,结果一场台风,十五楼一花盆就这么给卷下来砸脑袋上,面目全非……这一世更惨,才还魂半年,转眼又要去阴曹地府,可怜他还奢望着三妻四妾、子孙满堂,好好过一把大官人的瘾呢!

踱了小半个时辰,仍然一筹莫展,他心一横脚一跺:奶奶的,又不是没死过,顶多一缕幽魂再飘地府,半碗孟婆汤从头喝过,就当是死机重启,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想,心境豁然开朗,苏晏气定神闲地坐回桌边,重新喝起他的小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