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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只觉两道冷电从他乌黑眸子深处射出,如肃杀的秋厉,寒意沁骨,不由打了个哆嗦。他定了定神,挥手让苏小北、苏小京退下。

室中顿时静谧无声,烛火的晕光也凝固了似的,焰尖拉出一条长长的细刃般的灰烟。

“你是死士,或是杀手。”

那人微微一震,不禁转眼去看对面那个披着莎蓝色深衣,俯卧在榻上的少年。

隔着晕黄火光,少年目光流彩,口角含笑,乍看上去不过是个俊俏士子,再仔细看他眼中,又似乎隐着一抹深幽的意境,却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少年噙着薄笑,安然道:“你欲知我何出此言?”

仿佛被他嘴角一丝浑然天成的笑意牵引,那人嘶声道:“为何?”

“因为你身上有股洗不去的杀气,就像一柄归不了鞘的利剑。”

那人沉默良久。

烛焰忽然些微跳跃起来,似有阵霜风拂过,灯花发出几声毕剥的轻响。

他眼中恨意翻涌,冷冷道:“剑未饮血,不能归鞘!”

“或许不是不能,而是不甘。看在我从锦衣卫手里救了你的份上,能否告知尊名?”

那人垂下眼睑,慢慢道:“吴名。”

少年笑了笑,并不点破这个显而易见的化名,只道:“我叫苏晏,你可唤我表字,清河。”

吴名猛地转过头来:“你是苏晏?那个在金銮殿上冒死直谏,弹劾狗官卫浚的新科进士苏晏?”

苏晏愕然。该怎么向所有人解释,那其实是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吴名挣了挣,似乎要从层层纱布中直起身来,最终还是颓然倾倒,暗哑着嗓子道:“苏大人仗义执言,虽未能铲除卫浚那老贼,也算是为受害百姓出了口恶气。”

“听你所言,像是与那卫浚有仇。”

吴名咬牙:“血仇不共戴天!”

“可否说与我知?”

“……我自小父母双亡,只一个亲姐姐,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后来嫁与京城里的私塾先生为妻。姐姐得遇良人,我才放心孤身浪迹江湖,做些拿钱买命的行当。

谁料今年元夜逛灯会,姐姐被那老贼看上,强买未遂,便捏了个理由将姐夫下狱。她为救丈夫,只得忍辱含垢进了侯府,还隐瞒不说,唯恐连累我。

不久后,得知姐夫在狱中不堪折磨而死,我姐姐悔恨交加,怀揣剪子想要为夫报仇,却被老贼察觉,一根衣带将她活活勒死,更将尸体曝晒荒野,任由野狗啃噬……”

“等我赶去给姐姐收尸时,甚至找不到一根完整的骨头!”毒恨与杀气几欲破胸而出,吴名直直望向屋顶,怒睁的眼角竟滚下一颗血泪。

苏晏怆然无语。

放在书中,或许这只是个时过境迁、失去颜色的故事,可身临其境地听来,却是说不出的无奈悲凉。

这个时代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他们的悲辛与劳苦,鲜血与白骨,聚沙成塔地垒在一起,奠成一代代历史恢阔的城基。

许久的缄默后,苏晏缓缓问:“那夜你是否去了奉安侯府行刺?”

“是。只恨老贼走了狗运,身边又有个绝顶高手护卫,致使我功败垂成。”

“我昏迷这两日,估计奉安侯遇刺的消息已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锦衣卫出动缉捕,只怕你寸步难行。干脆就在我家里养伤,待到警戒略松,我助你逃出城去。”

吴名决然道:“仇人未死,我出城做甚。待我伤好,势必再入仇门,叫他血溅三尺。”

苏晏蹙眉:“卫浚吃过一次亏,府中戒备必然万分森严,你再去岂不是自绝生路?”

吴名冷冷道:“我还有旁的路可走么!”

“复仇的方式有很多,不独以命换命一种。”

“我是个杀手,也只会这一种。”

苏晏道:“我因为殿试之事开罪卫浚,此番险些殒命,料想与他脱不了干系,难道我就甘心束手待毙?我虽官微言轻,但想要扳倒他未必没有机会,只是眼下时机未到。”

吴名不答,一动不动似已睡熟。

苏晏叹了口气,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