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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去恶终于拿定主意,对沈柒道:“你既自知办事不力,理应受罚,那就说说,该怎么罚?”

沈柒道:“任凭大人处置,卑职绝无二话!”

冯去恶微笑:“我听说,诏狱诸刑中,你偏爱‘梳洗’和‘弹琵琶’,说是逼供效果最好?”

沈柒低了头,脸色发白,咬牙道:“大人是要卑职选一样,还是都领了?”

“都领了吧。”

“……是。”

沈柒起身走了两步,冯去恶又改口道:“还是选一样吧。你这条命,还要留着替我办事。”

“是。还请大人为我择刑。”

冯去恶摸出一枚铜板,随意丢在地板,正面朝上,于是说道:“‘梳洗’。”

沈柒点头,二话不说往诏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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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四壁炬火熊熊,映照出满架刑具,幽幽地闪着寒光。经年血污积在地板缝隙中,刷都刷不掉,与潮气、浊气混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冷腥味。人在这里待久了,也就如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

沈柒脱了曳撒和中单,只穿一条皂色绉裤,赤着上半身。

火光将他深蜜色肌肤照成古铜色,仿佛泛着健美的油光。他上身肩宽腰细,六块腹肌排列整齐,极为漂亮,后背肌肉线条劲实又不失流畅。

行刑的小旗看得入神,恍然回神后,目露遗憾之色:“真要上‘梳洗’?千户大人还是去求一求指挥使大人,换个刑吧?”

沈柒趴在刑凳上,淡淡道:“不必多言,上刑吧。”

小旗去拿牛皮绳索,要将他手脚紧缚,以免受刑时疼痛难忍而挣扎打挺。

沈柒道:“不用绑,我忍得住。”

小旗只好放下绳索,低声道:“卑职也不愿如此,但若不实打实地上刑,怕指挥使大人那边饶不了我。”

沈柒道:“不怪你。动作利索点,让我少受点罪就行。”

小旗点头,舀了一勺沸水,慢慢浇在他后背上。

沸水浇肉,嗤嗤地冒出轻烟,皮肉当即被烫得发白起泡,沈柒闷哼一声,手指如铜箍般紧紧扣住刑凳边缘,额际汗如浆出。

如此又浇了四五勺,整个后背皮肉都烫个半熟,沈柒牙关紧咬,硬是没有发出半声呻吟惨叫,只是十个指甲生生折断,双腿将铁刑凳绞得咯吱作响。

小旗放下木勺,又拿起一把布满棘刺的铁刷,紧张地攥住手柄。沈柒若是叫痛求饶,他心里还舒服些,但这份诡异的安静,却让他胆战心惊,声音微颤:“卑职要动手了。”

沈柒喘着气,喝道:“快!”

小旗把心一横,铁刷一下一下耙在他后背,烫得半熟的皮肉立刻绽裂,随着棘刺勾挂,丝丝缕缕地被揭下来,红的,粉的,落了一地。行刑中并未流多少血,因为连血也被烫熟了。

沈柒在生不如死的剧痛中咬死了牙关,满嘴都是血腥味。天灵盖仿佛炸开,脑浆随着一下一下的“梳洗”溅射出来,除了疼痛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活着的证明。

他看不见,听不清,触不到,只是无休无止地疼痛。

佛经上说,十恶不赦之人,会堕入阿鼻地狱,应是如此光景。

脑浆仿佛流尽,思绪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只是疼,他忽然从这极致的疼痛中,嗅到了椴花蜜的味道。

那么馥郁甘甜的味道!仿佛只要将它一饮而尽,之前受的所有苦楚就都值得……

沈柒仰起头,脖颈拉出惨烈的曲线,想到眼下为苏晏所吃的每一丝苦头,将来都必在他身上用百倍千倍的欢愉补偿回来,地狱与极乐,是不是本就一体两面,此消彼长?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嗬嗬”的气音。

行刑的小旗以为沈千户终于忍不住哭痛,再仔细一听,他竟是在笑!

笑声低沉、扭曲而又吊诡,伴随着皮开肉绽的酷刑,鬼泣枭啼般回荡在这阴森森的刑房,令人毛骨悚然。

都说沈七郎生了一副夜叉心肠,对人手段极毒狠,谁料他对自己更狠!小旗手一软,铁刷落地。

他慌忙弯腰去捡,却听沈柒嘶哑地问了句:“如何连刑具都拿不稳?”更是心惊肉跳,再没有下手的勇气,草草两下,结束了行刑。

沈柒趴在刑凳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时不时发出一声狞笑。

小旗战战兢兢给他稀烂见骨的后背敷上伤药,用纱布一圈圈缠扎,又端来一碗煎好的曼陀罗水。

沈柒不屑道:“我不喝这个。”

小旗劝道:“喝了能止痛,否则接下来的几日将十分难熬。”

沈柒慢慢坐起身,将药汁泼进火盆,把空碗递给他:“我房中有一罐椴花蜜,你去取来泡水。”

小旗应声去了,不多时,端了个小碗回来。

沈柒刚抬手去接,姗姗来迟的鲜血泉涌而出,将纱布浸得湿透。

小旗忙不迭扶他趴下:“可不能动!须得结结实实趴上十天半个月,待到新肌生出,创口黏合。否则牵动筋骨脉管,血流不止,恐有性命之危!”

他将蜂蜜水送到沈柒唇边,看他吃力地小口啜饮,忍不住抱不平:“指挥使大人素来看重千户大人,何以小错见罚,还动用如此酷刑,未免有些刻——”

“闭嘴。”沈柒冷冷道,“指挥使大人行事自有道理,岂能容你妄加指摘?谁给你的狗胆!再让我听见,割舌剥皮,也让你吃个教训!”

小旗噤若寒蝉,服侍他喝完蜜水,拿着空碗出去。

在甬道里,他卑微地朝冯去恶跪地行礼:“小的为了试探沈千户,不得已出言冒犯指挥使大人,求大人责罚。”

冯去恶盯着刑房铁门,满意地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