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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家?”太子朱贺霖把蘸饱了墨的湖笔一丢,皱眉问,“他才刚受的伤,不好好在家休养,瞎跑什么呢!”

富宝答:“小厮说,苏大人有要事出门去了,早则当日,迟则翌日方能回来。奴婢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又担心宫门落钥,只好先回宫。不过小爷吩咐的东西,奴婢都一一带到,两位私厨也留下了,小爷大可宽心。”

朱贺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明日寻个机会溜出宫,我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结果到了明日,文华殿授课尚未开始,太子侍读苏晏敲登闻鼓、闯奉天门为师伸冤,又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冯去恶十二条大罪,最后将他扳倒判斩的事迹便传到了东宫。

朱贺霖惊喜地击节赞叹,觉得十分解气,连声说“我们清河就是厉害”。一忽儿回过神,又勃然作怒——小南院行刺之事,原来父皇、四王叔,甚至那个叫什么沈柒的千户都知道,唯独瞒着他一个!

就连苏晏也故意瞒着他,说什么“已经在查了”,实际上早就搜罗证据张网以待,就等着在朝会上一举成擒!

——全都把他当小孩子!

他这个太子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朱贺霖气得眼眶都红了,恨不得当即冲到苏晏面前,揪住衣襟大声问罪。可转眼又觉得索然无味——问罪又如何,还不是被一通巧舌如簧的鬼话糊弄过去?

他极为沮丧地问富宝:“小爷我是不是显得特别傻,特别靠不住?”

富宝吃一惊:“哎呀小爷,如何说这等丧气话!自小老师们都称赞小爷聪颖机敏,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只是缺了点儿勤奋劲,就连皇爷都说您颇有几分先帝当年的精气神,可不能妄自菲薄。”

“可清河为什么就是不肯信任我?宁可去求助调戏过他的四王叔,都不来求助我!”朱贺霖烦恼地叹气。耳边又响起豫王的揶揄——“青涩过头,全无致趣,恰似那如米苔花”,他恼恨交加,悻然狠踹了一下花梨木圈椅。

富宝也弄不清楚,不过他知道该如何说话,太子听了才会舒心。

“因为苏大人还未知晓,小爷已经是个男人了呀!只要小爷表现出男人的担当和气概,相信苏大人一定会对小爷刮目相看,信赖有加。”

这话还真说到太子的心底去了。

朱贺霖心想:对呀,他还不知道呢!可这种事怎好往外说……也不知他是几岁开的精关,当时又梦见了谁……总归不是小爷我!这真是太可恶了,凭什么我要比他晚生三年!

“晚生三年也不打紧,将来的三十年、六十年、九十年,还不都是小爷的。”

富宝这一接茬,朱贺霖才发现,自己因为心神不宁,竟把最后一句话喃喃说出了口,顿时满心羞耻。都说“城府深深,自语无声”,他的确还欠修炼,比起父皇甚至是四王叔,都差了不少火候。

但富宝这句话,又着实慰藉了他——可不是,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他朱贺霖总有一日要君临天下、统御四海,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何况一个苏清河。

只是这个“总有一日”,实在是有些难等啊!

朱贺霖坐在苏晏睡过的罗汉榻上,抱着膝盖陷入沉思,忽然又问:“你刚说父皇免了他的洗马一职,擢升为大理寺右少卿?那么‘太子侍读’呢,可还在?”

“在的在的。”富宝忙不迭道,“按理苏大人在授课日还得来文华殿侍读。不过奴婢听说,皇爷似乎有事交办,他向大学士告了假,近期都不会来了。”

朱贺霖一拍榻面:“没事,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就山。只要还留着这个头衔,小爷找他就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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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官署里,苏晏一身簇新的绯红色云燕补子四品常服,向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关畔见礼,又与新提拔的左少卿闻征音互相一揖。

关畔年约四旬,方脸髭须,在左少卿的位置上熬了七八年。他自知这个主官得来意外,若不是余守庸忽然倒台,他还有一二十年好熬,按理说该感谢苏晏。

然而余守庸平日里待他不薄,将大理寺打理得井井有条,虽说无甚功绩,但也不犯大错,唯独没抗过冯去恶的威势,栽在了卓岐案里。

他想到这里,又有些替旧长官嗟吁。故而对面前这个摸不清底细的苏少卿也只是淡淡,笑不达眼底,面上过得去就行。

左少卿闻征音是个三十出头的白面书生,倒还算热情。堂上见礼完毕,他请苏晏喝茶,笑呵呵道:“昨日早朝,我虽无福在场,却也听闻了苏大人的事迹,当真是智勇兼备,仁义无双。苏大人可知,你弹劾冯贼的那‘十二陈’,已被刊在今日发行的邸报上,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人人看了都交口夸赞,说苏大人是清流楷模。”

苏晏听了不免耳热。花花轿子人人抬的道理他懂,但当面被同僚猛夸,他还是感觉有些尴尬,客套地说了不少谦词。

闻征音又与他闲聊几句,显得很开朗健谈。苏晏自觉与对方气场不太和,托词说奉命调查冯党,时限不宽裕须得抓紧,作揖告辞。

“苏大人慢走。对了,关大人托我转告,既然圣上有事交办,这阵子苏大人只管用心办案便是,不必来官署点卯,免得来回路上耗时。”

苏晏感谢过他后离开。

闻征音看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面上笑容顿敛。他捏着苏晏用过的茶杯荡了荡,语气凉薄:“少年幸进,不知能风光多久。”言罢将残茶泼在地上。

苏晏不爱坐官轿,觉得速度慢又颠簸,吩咐差役备好马车,前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官衙。

这是锦衣卫的总署,如今正因为掌事长官冯去恶的倒台,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见到皇帝钦定查案的大理寺少卿上门,四名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十分殷勤地上前迎接,将苏晏迎入内堂首座,上茶上点心,先是嘘寒问暖,紧接着例数冯去恶的罪行,唯恐被划入冯党,一并给清算了。

苏晏见这几个锦衣卫二、三把手都是久混江湖的老油条,明面上又互相保全,嘴里怕是没有半句真话,便虚与委蛇地应付了一下。

转头出了厅堂就直取经历司,叫负责人调出冯去恶上任以来的公务文书,和百户以上的官员档案,整整装了十个大木箱子,全部贴上封条,命人搬去大理寺。

几个指挥同知和佥事原本欺他年少,阅历不足,还想着对他推八卦打太极、重金行贿,再提供一些“冯党”名单,不伤元气地把此事了了。

谁料这位苏少卿很不好糊弄,直接釜底抽薪,将经历司的文书库房给掏了,个个面上发绿。又不敢阻止,只不甘心地站在大门口,脸色难看得很。

苏晏看着箱子装车,笑着拱手:“几位大人不必相送,本官认得回去的路。”

他施施然上车走了,留下四个人面面相觑,一名佥事问:“怎么办?”

另一名佥事道:“近十年公文,百来份档案,且有的工夫查。他短期查不完,我等须抓紧打通关节,将他收买。”

一名同知点头:“说得在理。若是任由他一查到底,还不得几十颗人头落地。届时你我四个都逃不脱干系。”

另一名同知冷笑:“派人去查他的底细和喜好。看他是好名、好权、好财还是好色——反正我就没见过真正无欲无求的官儿。”

苏晏的确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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