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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巡抚魏泉接到西安城锦衣卫据点传来的飞信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锦衣卫在临近边关的部分城镇设有暗哨,但万没想到,西安的暗哨就设在他的眼皮底下,在他常去的秦楼楚馆边上,也不知自己平日里寻花问柳的行迹是否暴露在这些暗处的眼睛里,再传给京城里高高在上的天子?顿时心里直打鼓,只能自我安慰,他一不受贿二不渎职,就喜好美色这点小爱好,应该不至于惊动圣听吧?再说,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说明锦衣卫探子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他也就不必自己吓自己了。

这才定了神,遵照旨意,当即开了张调兵令,发往都指挥使司,点了精兵一千,由一名都指挥佥事率领。这佥事名叫盛千星,正值年富力强的三十出头,参与过剿匪,也与鞑靼骑兵搏杀过,颇具作战经验。魏泉不放心,亲自叮嘱他务必保护苏御史安全,否则提头来见。

盛千星领命,率兵星夜奔赴延安,却不料扑了个空,苏御史已经离开三天了。

苏晏在响马盗劫狱当夜解了延安之困,见卫所派兵驻守城内,想是不会再起什么大波澜了,休息一日后,便向周知府告辞。

周知府劝他多休养几日,毕竟大病初愈,身体还有些虚弱,不宜车马颠簸。

苏晏婉拒:“再休养,懒骨头都养出来,更是不爱动了。陕西还有这么多州府,延安这才第一站呢。”

周知府原本存了巴结的心思,与他共患难一夜后,倒也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情来,于是把后园里钟爱的香料采了,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几道当地菜,弄得又麻又辣。

苏晏口味杂,并非无辣不欢之人,但每隔一阵子就要犯辣瘾,被迫吃了几天清粥小菜,馋得不行,不顾医嘱打了回牙祭,最后还带走了两瓶周知府亲手做的黄芥末酱。

席上,周知府问:“苏大人接下来可是要去庆阳城?还是西安城?”毕竟庆阳离延安最近。而西安最繁华,又是巡抚官署所在。

苏晏摇头:“非也。哪个城都不去,我要去监苑和各大草场,实地考察。”

周知府听了,相信他这是实打实要下手整顿官牧,否则如何好好的府城不去,偏要去边僻野外吃风沙?他替苏晏斟了杯黄桂稠酒,不无敬佩地敬道:“祝苏大人万事顺遂。”

苏晏道了谢,举杯要喝。寸步不离守在厅门口的荆红追咳嗽一声。苏晏转头朝他笑笑:“我知道,大夫说近期不宜饮酒。就一小杯送行酒,意思意思。”荆红追不乐意他喝酒,又不好当众劝说,怕薄了大人的面子,只冷着脸不吭声。

周知府捋须呵呵:“御史大人的侍卫好生厉害。我家夫人管我时,也差不多这嘴脸。”

“家侍不懂礼节,让知府大人见笑了。”苏晏有点不好意思,把酒喝了,又将那名重伤的锦衣卫托付给周知府照顾,便起身告辞。

出了府衙,见两个小厮与十九名锦衣卫早已整装待发。荆红追自觉地去赶车,被苏晏拉进车厢,于是抱着剑直挺挺坐着。

苏晏掏出一包松子糖,放在大腿上,笑嘻嘻问:“生气啦?是因为我不遵医嘱,还是因为被比成个管家夫人?”

荆红追脸颊上有可疑的红色一掠而过,低声说:“是属下逾矩了,不该干涉大人。”

苏晏摆摆手:“这不叫干涉,叫关心。我这人呢,你也知道,不是什么自律的人,好吃懒做,身边就需要个管家婆,在我脱缰的时候帮忙悬崖勒马,哈哈哈哈……”

荆红追这下更是耳根发热,咬牙道:“大人莫要再取笑属下!”

苏晏知道这位前刺客看着冷脸寡言,眼神带煞,实际上面皮薄得很,经不得调侃。而自己面对他时,又偏偏爱言语捉弄,看他暗自羞恼又发作不出,以此为乐,实在是个很恶劣的爱好。

不过捉弄归捉弄,也得见好就收,否则真把人弄生气了,说不定又像第一次喊人家“小妾”那时,一整天躲着他,不和他说话。

于是苏晏收了谑笑,正色道:“才不是取笑,我真觉得这一趟幸好带着你,否则可有苦头吃。劫狱那夜,也多亏你身手好,才能救下周知府他们,你功不可没啊,阿追。”

“是大人的功劳。”荆红追语气坚定,“属下只是大人手中的一把剑,大人指向哪里,剑就刺向哪里,定策与成事的都是持剑人,不是剑。”

苏晏伸手拍他的胳膊:“你曾经是一柄最快最锋利的剑。但既然脱离了刺客的身份,我希望你再不把自己当做杀人工具。你有自己的需求、喜好和理想,就该直接表达,想追逐什么就去追逐。毕竟留在我身边也只是权宜之计,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荆红追抱剑不吭声,脸色更差了,双眼只盯着车厢地板上毡毯的纹路。

苏晏自省后,觉得方才那番话并没说错的地方,却不知对方为何又生气,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心想:麻蛋,脾气越来越大,说好的田螺姑娘来报恩——呃不,是贴心忠犬小侍卫呢?都是我给惯的。

他一边怪自己把人惯刁了,一边又暗暗高兴,觉得阿追比起初见时越来越有人味,不再只是一个被仇恨支配的冷血杀手。

想着又微笑起来,对荆红追道:“好啦,我让你管着还不行嘛,近期饮食清淡不喝酒,以后尽量不熬夜,爱惜身体,注意安全,还有什么?”

“……没了。”荆红追硬邦邦地说。

苏大人在他心目中几近完美,从外貌到品性,从学识到胸襟,无一不使他爱重钦佩,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哪怕是偶尔的任性和顽皮,也觉得是少年意气,理当呵护。

唯独在“不够爱惜自己”这方面,让他忍不住要鸡蛋里挑骨头,出言劝阻。劝完后又隐隐后悔,担心讨嫌,惹得苏大人不快,但又口拙,说不出什么甘词蜜语去讨好对方,只能沉默。

——这性情真是糟糕透了,除了姐姐,怕是没人能忍受,更别提喜欢了。他脸色僵冷地想。

“那就别沉着张脸啦,来,笑一笑,吃颗糖。”苏晏把那包糖递到他面前。

荆红追不爱吃甜食,摇头拒绝。

“吃点甜的会让你心情变好,省得我一路看臭脸。”苏晏二话不说拈起一颗,向前倾身,塞进他嘴里,“放心,我用完膳刚洗的手,比你干净。”

荆红追可以轻易躲开苏晏的动作,但不知为何坐在原地没动,任由对方把糖塞过来。苏大人的指腹擦过他的嘴唇,光滑温暖,他咬着那颗甜得发腻的松子糖,冷锐的眉目不禁变得柔和了几分,心跳也有些紊乱。

苏晏往自己嘴里也丢了一颗,嚼吧嚼吧,觉得还是太子送的“带骨鲍螺”更好吃,可惜要等回京才能再吃着了。

马车颠簸行驶,苏晏眼神飘忽,怀念京师的人与物,忍不住想起自己送的奏折和信,不知他们都收到了没有,又会做何反应。

荆红追见他魂游天外,手里握着纸包,糖也险些洒了,伸手过去捏紧开口。

于此同时,苏晏回过神,忙不迭伸手去按纸包,倒把对方的手在自己大腿上按个正着,尴尬地笑了笑。

“……属下冒犯。”荆红追面无表情抽回手,隔着一层薄衫感受到苏大人的体温,以及薄衫下方结实有弹性的肌肉触感,心底慌得要命,鬼使神差地想再多冒犯一点,又立刻唾弃自己禽兽不如。

苏大人没被贴身侍卫冒犯到,倒是因为马车一个大颠簸,整个人直抛直落,被冒犯得蛋疼。

他叹口气,又吃了颗糖,心思缥缈地想:颠了半个月,屁股快要开花,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坐多久的马车……要是能把轴承弄出来,降低车轮摩擦力,就能提高车速……再弄个橡胶轮胎,车身就稳多了……可惜橡胶树目前只有越南,唔,是交趾那边才有,又没法移植,难呐……比起来轴承好像还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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