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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在平凉的临时宅邸,位于府衙附近,便于处理事务。两个小厮与荆红追自不必说了,褚渊率领的第一批锦衣卫侍卫,连同伤愈后从延安府赶来的,一共十人,也住在他宅邸的前院,充当护院。

后来的五千锦衣卫,大多数驻扎在城郊军营,轮流值守,以确保苏晏外出时,身边随时有足够的人手保护。

如此强大的守备力量,可谓是针插不透、水泼不进,比铁桶还牢固。

苏晏有时都觉得他们担心过了头,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再说,他不过一个七品的监察御史,如此动用天子亲军,说临时找人还情有可原,时间久了,必然引起朝臣非议。

腾骧卫指挥使龙泉回答说:“苏大人放心,皇爷交代了,不必担心朝堂物议,一切自有圣意定夺。我们这拨人马也不会长期驻守陕西,待到局势稳定,马政革新上了正轨,就会分批撤回京城。”

苏晏点头道:“理当回撤,你们毕竟是上卫,不可分薄了圣驾守备。”

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其中锦衣卫主要掌侍卫、仪仗、缉捕、刑狱;金吾、羽林等十九卫,掌值守巡警;腾骧等四卫,掌随驾护卫。旗手卫掌旗鼓、守卫;府军前卫统领幼军(即补充兵)。

金吾、羽林等卫基本固守紫禁城。实际上皇帝用得最为顺手的,机动性最强的,还是锦衣卫与腾骧四卫。

腾骧四卫有四万余兵马,由御马监太监统领,直接听命于皇帝。而锦衣卫除去摆设用的仪仗队,如今约有六千人,其中大部分都在这里了,剩下的人马,基本都在南、北镇抚司。

苏晏不知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京城里北镇抚司……人手够用么?”

龙泉一怔,答:“应该够吧。毕竟他们只负责缉捕与刑狱,也没什么需要大动干戈的地方。”

苏晏双手合掌交扣,两根食指不自觉地搓来搓去,是个心神不定的小动作。几秒钟后又道:“锦衣卫是否出了什么事?”

龙泉不解:“苏大人何以有此一问?”

苏晏道:“我毕竟做过梳理锦衣卫的差事,对后续有些关注。冯去恶伏法后,不知新的掌印主官能力与性子如何。”

龙泉脑子灵活,很快反应过来,苏御史这是在拐着玩儿地询问,为何这五千锦衣卫会由他这个腾骧左卫指挥使带领,难道锦衣卫就没有主官了么?

他笑了笑,解释道:“皇爷还未定下新任掌印主官,目前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还空悬着。我此番也是临时受命。本来皇爷钦点了另一名锦衣卫挂职指挥使,可惜他临行前坠马,摔断了腿。”

苏晏脱口问:“那人姓什么?”

“姓辛。”

苏晏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陕西距京城千里迢迢,音讯不便,京城中发生的事,短时未必能传到他耳中。

哪怕飞鸽传书,也得先到达一处有官署鸽舍的固定地点,且鸽笼里得有从京城运来的鸽子,才能按原路线返飞京城。不是随便就能飞来飞去的。

故而没有紧急事务,他也很少动用飞鸽。

如果走驿站的“马上飞递”,基本只限公文与奏折。

算来,他这三四个月收到的私人信件,除去皇帝下的密旨,也就十封,其中七封都是太子的叽叽喳喳。

——沈柒一共给他写了三封私信,篇幅都不长,但显然是深思熟虑后的倾吐,连落笔时的墨痕都带着一股饱满欲裂的况味。

第一封的抬头是“娘子”,被他回信时骂了一顿,从第二封开始,抬头改为“好兄弟”。这三个字出自沈柒手中,怎么看都有种别扭的感觉,苏晏总怀疑对方意有所指,但又找不到由头发作。

信的内容也叫他挑不出毛病——全篇无一轻浮字眼,却字字关情;并不直言思念,一片牵心却透纸而出。

有时是家长里短:

“你在我家吃过说甜的葡萄,如今渐下市。我本想在冰窖里冻一些鲜果,可惜这东西不耐保存,只得做成葡萄酒。按你给的配方,三斤葡萄一斤糖,发酵后灌瓶,再存半年就可堪入口,届时你也该回来过年了。”

有时吐露心声:

“我办了几个漂亮案子,已由千户升为佥事,又升为同知。当初在东苑,你说我这条大腿不够粗长,怕给抱折了。如今看是粗长了点,但还远远不够。我知道无论再怎么往上爬,始终都在人下,但至少让我爬得高一些、再高一些,才能为你提供更多臂助。”

有时只有只言片语:

“佛渡众生,唯不肯渡我。你渡我罢。”

苏晏将每一封私信都收在革袋里,沈柒一个,太子一个,皇帝一个。三个革袋,藏在包袱深处,走到哪个州府都带着。

他给皇爷写各种藏头格,将俏皮与感慕的小心思藏在庄重的奏折内。

他前后给太子写了七封回信,详叙途中所见所闻、诸多趣事,在纸页间谈笑风生。

他给沈柒只回了一封信。就在几天前,连带题目31个字,是一首七绝。

——前世上选修课时,写格律诗一直都是苏晏的弱项,主要是平仄合得头疼。穿越后在恩荣宴上,皇帝命他作诗,他怕露丑就整了个打油诗,蒙混过关。

可如今他想写诗。不抄五百年内的古人,也不抄前世网络美句了,就老老实实地、绞尽脑汁地,自己写一首。

苏晏喝了几口小北温好的御寒酒,咬着笔杆,望向窗外苗圃里的霜枫寒菊,沾墨写道:“酒染霜林醉夕曛,风过黄花如卷云。寒恋重衾瘦骨倦,锦字聊题更寄君——”

写到最后两句时,觉得有些闺中幽怨之气,不满意地把纸团一揉,丢了。

重新琢磨之后,他慢慢写道:“此身尤在千山外,一夕魂梦过楼台。为许故园东篱下,菊花悠闲着酒开。”

这首他自觉挺好的,既显得承情重诺,又不乏闲适气息,但“菊花、开”仨字看着就屁股疼,于是把纸团狠狠一揉,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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