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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一桌,一大坛酒,两人隔桌对饮。

“来,一醉解千愁,醉完哭完,心里就舒坦了。人生还长着呢,往前走,往前看,咱们不回头。”韩奔给殷福斟酒。

殷福喝了几大碗,满面酡红,已有六七分醉意。

韩奔一边陪他喝,一边一碗接一碗地倒。

“我喝不动了……头晕,我真的——”殷福趴在桌面,眼神迷离失焦,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嘴里叽里咕噜地呓语着。

韩奔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上半身向前倾,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殷……福。”

酒坛是特制的上下两层,根据斟酒者操纵的机括,决定倒出来的是上层还是下层。上层是正常的,下层酒水里掺了洋金花汁液。

洋金花即曼陀罗,能麻醉止痛,因其有毒性,外科大夫使用起来也十分谨慎。韩奔发现,洋金花除了麻醉,还会减弱人的意志力,剂量掌控好了,可以作为吐真药使用。从前在靖北军中与北漠诸部作战,他用自己配置的洋金花汁,从不少俘虏身上榨出过情报。其中有一小部分是失控的胡言乱语,但大部分都是实话。

“你来豫王府有何目的?”

“来找……找……”

韩奔暗凛,凑得更近,仔细聆听。

“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韩奔心弦一松,趁机捏了捏殷福软乎乎的脸蛋,继续问:“你方才在做什么?”

“喝酒……喝不动了……不喝……”

“喝酒之前呢,为什么受伤?”

“练功岔气……咳血……我想我爹娘,爹娘……”

韩奔很想安慰地揉揉这小子的后脑勺,但仍硬下心肠继续逼问:“王爷这几日犯病,是怎么回事?”

殷福喃喃重复着“怎么回事”,突然一声不吭,整个人往桌沿下滑落。

韩奔担心药毒发作,忙揽住他软倒的身躯,从怀中掏出瓷瓶,将解药灌进他嘴里去。

殷福脸颊与脖颈潮红一片,难受地皱眉。韩奔坐在地上,让他的后脑勺枕在自己臂弯,等待解药见效。两人的脸近在咫尺,鼻息可闻。

韩奔有些心猿意马,犹豫着要不要把脸再低下去一些。

此时,殷福陡然睁开了双眼。

这简直不是一双眼睛,而是黑夜海面的旋涡,是诸天斗转的星辰,无形而巨大的引力瞬间将人的意识吸入其中,飞旋、撕裂,搅成明昧不分的混沌。

韩奔石雕般僵硬着,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殷福嘲弄地勾了勾嘴角,揪住他的衣襟拽下来,在他耳边呢喃:“韩奔,你对殷福一见钟情。你相信他,爱护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做任何事。”

韩奔的身躯在殷福手中震动,似乎想从迷魂境中挣脱出来。

殷福没有搭理,而是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两句话。他的声音轻柔而深幽,吐字间仿佛暗合了某种奇异的节奏,与鹤骨笛的笛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韩奔逐渐平静下来,又恢复成了一座石雕。

殷福满意地笑了。魇魅之术配合迷魂飞音,效果出奇的好,但也多亏了这侍卫统领本身就对他有好感,否则“无中生有”可比“火上浇油”难多了。

他收回功法,闭眼装睡。

片刻后,韩奔蓦然清醒,只觉自己之前失神了一两息,浑然不觉异样。

他低头看怀中熟睡的青年,大拇指揉了揉对方脸颊上的靥涡,动作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爱怜。他将殷福抱上床,为其脱去鞋袜外衣,盖好棉被,随后拎着酒坛离开房间。

-

闭紧的后殿中,景隆帝用力甩开了豫王的手,连同那柄短剑,也飞射到墙壁上,“夺”的一声入木三分。

锦衣卫听见兵刃风声,惊疑不定,但碍于圣谕不敢冲进来,于是在殿门外高声叩问:“卑职待命!”

皇帝扬声道:“无事。”

殿外又沉寂了。

皇帝转而对豫王下令:“先把病养好,再去向苏晏谢罪。至于他要如何惩戒你,最终原不原谅,都看他自己的意愿。此后,除了公事上的接触,你不得再骚扰他。”

豫王心中不忿,笑里带了些讥讽:“同样追求心上人,如何皇兄那里叫宠幸,到臣弟这里就是骚扰?果然尊卑有别,不必讲道理的。要不这样,皇兄直接一道圣旨,给他册封个妃位,臣弟再荒唐浪荡,也绝不会对嫂嫂出手。”

“休得胡搅蛮缠!”皇帝深吸口气,沉声道,“他乐意接受才叫追求,他不乐意就是骚扰,你有异议?有异议去先帝留下的金锏面前说!到时也别给朕做什么剖心明志的花样了,直接打折你两条腿,叫你寸步出不得府门!”说完拂袖而去。

殿门大开,严阵以待的锦衣卫终于松口气,簇拥着圣驾回宫。

豫王独处幽暗的寝殿,纹丝不动地坐在床沿。

府内下人探头探脑地观望了片刻,见炭盆早已熄灭,殿内冷得像冰窖一般。最后实在忍不住,也不等王爷吩咐,赶紧入内添加炭火,收拾酒坛,重新铺好床,把灯烛都点起来。

“阿骛睡了么?”豫王忽然问。

侍女答:“回王爷,还没睡,正和奶娘玩耍。是否需要奴婢把世子抱过来?”

豫王沉默了一下,摇头:“算了,让他继续玩罢。你们收拾好了都出去,让本王一个人静静。”

侍女们服侍他沐浴更衣、包扎伤口,退下去后,重新关上殿门。

豫王喝完御医煎的药,躺在床上,嗅着金兽香炉里淡淡的宁神香,头脑逐渐清醒。他慢慢琢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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