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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面,我这里只卖馄饨。”

“那你还问我吃什么?”

老板愣头愣脑地改口问:“吃几碗馄饨?”

沈柒盯着他看:“一碗,没有馅儿的猪肉馄饨。”

老板怔住,呆滞的眼珠一轮,像是木雕忽然活了起来。他说:“客官请稍等。”

不多时,一碗煮好的馄饨皮摆在沈柒面前。老板说:“有馅儿和没馅儿的一个价。葱和醋还得另外加钱,要吗?”

沈柒不回答,自顾自往碗里加了一勺葱花、三滴醋,把馄饨皮吃完了。

老板在桌对面坐下来,脸上浮起笑意,“北镇抚司锦衣卫同知,沈大人。就是您,把前任主官冯去恶冯大人送上了断头台。”

“你错了,不是断头,是腰斩。”沈柒冷冷道,“临死前,他告诉我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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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坍塌的大坑边缘,浮音手脚并用地从石块间爬了出来。他满是血口的手指紧握着鹤骨笛,奔跑几步,又脱力地栽倒。

正是黎民前夜深最深浓的时辰,西边天际的一钩残月,被冲天的火光与黑云遮蔽。

剑光取代月光,划破夜色,直抵浮音的眉心。

荆红追身上衣衫破烂,面上尘土、脂粉与污血糊做一处,只一双眼睛依然如晨星如冰河,湛然而冷漠。他说道:“你输了。”

浮音喘着粗气,语声断断续续:“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想的……”

荆红追道:“但已经是这样了。”

“师哥,给我个痛快……”浮音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扯他的裙摆。

荆红追向旁一侧,避开了,“我会给你个痛快。”

浮音的眼神,像深水下的火光,微微亮起。

“但在那之前,你得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营主,还有营主背后的力量,全部交代清楚。”

“……你要对我逼供?还是要拿我去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用刑?”浮音脸上露出痛楚而扭曲的笑,笑着笑着,咳出几口乌血。他靠着一根倒塌的柱子艰难坐起身,将染血的笛身攥在掌心,“师哥啊师哥,你总是这样,看似剑下留情,实际上却把我推向更痛苦的深渊……在七杀营‘蛊斗’时如此,现下依然如此!”

荆红追听出他语气中郁烈的恨意,沉默了一下,问:“你恨我,因为我当初向营主求情,留你一命?”

“求情?是啊,你的剑法从来都是最犀利有效、直取目标。你的求情也一样,用最简单有效的说辞,打动营主。”

荆红追想起当时他对营主说的话:

营主见过几个从血瞳中恢复清醒的人?

他是不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

这两个问题,让营主终于打破沉默,回答:不错。

“你想起来了?我的确活了下来,是‘蛊斗’中输了,却能继续活着的唯一一个杀手。但我宁可死在当场,死在你剑下!你以为我被编入另一个小队,所以几乎不再见到我?”

浮音吃力而尖锐地冷笑起来,靥涡拉扯在面颊上,像一条惨烈的伤疤,“你错了,我真的如你所言,成了‘很好的研究对象’。”

“魇魅之术使我们强大,也使我们容易走火入魔。如何让疯癫的‘血瞳’恢复理智,避免浪费,一直是营主想要解决的问题。现在一个绝佳的样品送到了他面前——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浮音五指扣住地面碎石,但怎么也止不住指尖的抽搐,仿佛只是回忆那副场景,就能令他如坠地狱,“我被灌下各种各样的药,遭受百般折磨,被逼着在血瞳与清醒之间反复催发,以观察身体的反应与神智的变化……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痛苦和绝望,是怎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荆红追眼底的寒潭依稀起了涟漪,但手中的剑依然平稳而冷锐,“你恨我,当初没一剑解脱了你。”

浮音嘶声道:“我难道不该恨你?你是逃出生天了,可我呢?依然身陷地狱,在生死苦熬的关头,还做梦你会折回来拉我一把!可我错了,你一去不回头,甚至一次都没想起来,还有一个师哥长师哥短的师弟!”

“我从没把隐剑门和七杀营当做师门。”荆红追道。

“……的确,你也从没叫过我一声师弟。在你看来,那里是烂泥潭,挤满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野兽、怪物!你好不容易重新过上了‘人’的生活,当然要爱惜自身,爱惜你依附的主家,怎么还肯冒风险回来救我?”浮音尖刻地叫道。

荆红追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仿佛面前不是认识七年的同伴兼敌手,而是个不可理喻的陌生人。他露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神情:“我能逃出来,为何你不能?

“我有什么义务,一定要回头去救你,救其他人?在你们听到一声令下,就会把剑刃刺进我胸口的情况下?

“‘蛊斗’时倘若输的是我,你会不会冒着触怒营主的风险,替我求情?

“你扪心自问,如果逃出来的是你浮音,会不会折回来救我?”

我会……不,我不会!如果那时我能挣脱噩梦,哪怕世上的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再回去……浮音身躯颤动了一下,思绪开始混乱,但仍强词道:“可就算我逃出来,你也不肯收留,甚至不愿与我有任何牵连。”

荆红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影:“我为何要与你有牵连?

“你有最想保护的人,那就是你自己。

“而我也有。只要我还活着,还能拿得起剑,就绝不会让他身陷危险。如你所言,我曾是一头野兽,一个怪物,终于成了人,又怎么可能让其他野兽与怪物去接近他?”

浮音眼中最后一点微光,被浓厚的黑暗彻底吞没。

那黑暗沉淀到极致,变成血一样的粘稠与腥恶。

浮音从鹤骨笛内,缓缓抽出一柄尖刺似的短剑,脸色苍白,瞳仁如血,像个被仇恨与执念驱使的幽魂厉鬼,“老规矩,赢的走,输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