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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主官沈同知不在,北镇抚司由镇抚使统管。这位镇抚使是冯案中少有的没被清算的原任,故而他很识相的,把实权都放给了沈同知的心腹——石檐霜、韦缨两位千户。

两人正在谈事,忽然听校尉来报,说豫王殿下和苏大人来了。

韦缨愣道:“豫王?他来北镇抚司做什么?”

石檐霜也觉得奇怪,“苏大人倒是常客,但为何与豫王同时登门?我听说这两位并不是很对盘啊……”

不解归不解,亲王驾临还是要郑重迎接的。两人带着手下迎向大门外,却见豫王轻装便服,连侍卫都不带,就这么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苏晏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从来不离左右的贴身侍卫也不见了。

石韦二人正要行礼,豫王挥手道:“免了,大家的时间都宝贵,直接说正事。”

他猜测雷厉风行的务实派,大抵都不耐烦在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于是边说边窥了眼苏晏的面色,就知道替对方把寒暄免了,正中了下怀。

苏晏笑眯眯地拱手:“沈大人不在,两位千户大人辛苦了。关于白纸坊爆炸一案,本官这里有些线索,还望借用锦衣卫暗探查一查。”

他取出大理寺差役打听到的名单,递过去,简要地说明了内情。

韦缨听完,说:“年底突然大批购入面粉,几乎将京城粮铺的面粉存库清空,又都是以异地粮商的身份,果然有蹊跷。卑职这便安排人手,去逐一调查这些人,看粮商身份究竟是不是真的。”

苏晏点头:“还要查,他们的货款从哪里来?”

石檐霜笑道:“苏大人放心,暗查人员与资金的秘密往来,我们北镇抚司最为拿手。”

你们不是栽赃嫁祸、严刑拷问最为拿手么?苏晏正默默吐槽,又听对方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同知大人仔细交代过,但凡苏大人的要求,我北镇抚司上下人等,无有不从。大人就放心吧,一两日内,必有回音。”

想到在家养伤还始终惦记着他,把细节都安排妥当的沈柒,苏晏心头不禁一暖,连目光也如春水涟漪般漾了漾。

豫王斜着眼捕捉到这缕幽愫,心里又酸又恼,又要假装不以为意,最后在脸上糅成了个“本王豁达得很,懒得在芝麻小事上计较短长”的表情。

韦缨拍了一下脑门,“说到爆炸案,卑职想起来,沈大人负伤前曾命我等,按临花阁龟公的口供前往两处地方,去抓另外两名‘看门人’。”

“结果如何?”苏晏忙问。

“一个不知所踪,估计在爆炸后就闻风而逃。另一个在抓捕的过程中自尽。那两条密道我们也下去探过,都因为地下大厅的爆炸塌方堵住了。”

苏晏遗憾地叹口气,又问:“密道入口开在哪里?”

“一处在打铁铺,还有一处竟然就在人来人往的茶馆,都是市井间。”

苏晏与豫王对视一眼。豫王问:“大隐隐于市?”苏晏没头没脑地答:“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群……众?”石檐霜与韦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晏解释道:“那些密道不仅给七杀营的刺客进出,用以躲避官府通缉、与营主联络。更是教派的中层头目们进入‘明堂’的途径,他们在那里接受洗脑,再去民间传经布道。

“这种夜聚昼散的秘密集社,官府很难探查到。看来之前针对太子的流言,散布得如此迅速高效,便是托赖于这么强的组织性,能将幕后者的意志进行贯彻与传播。”

石韦二人基本上听懂了。建国以来,锦衣卫北镇抚司也办理过不少矫圣称神的案子,一律按照妖言惑众的重罪处置了,各地淫祠该拆的拆,“神使”与“异人”们该杀的杀,从未手软。这七杀营背后如果有邪教的影子,那还藏得挺深,手段也较其他同行高明。

苏晏分析道:“目前的形势,是敌暗我明。我们在台面上,一举一动万众瞩目,而他们潜伏在黑暗中,随时都会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和事件上出手。这是我们最为被动的地方。”

“那我们该怎么办?继续顺藤摸瓜?”韦缨问。

苏晏摇头:“他们已经被惊动,把藤蔓给掐了。我们再顺着摸,恐怕瓜摸不到,摸一手地雷。”

石檐霜眉头紧锁,“是棘手得很。只能先从那些购买面粉的粮商查起,但愿这条藤蔓不要再被掐断。”

苏晏道:“只要是人为的案子,我就不相信有天衣无缝。这次你们要派出最精干的暗探,务必不能打草惊蛇,这批粮商有好几个人,资金流通量大,应该能查出什么重要线索。

“我就赌幕后者的自负——自负地以为尘爆的原理只有他知道,以为其他人不可能及时反应过来。”

石檐霜韦缨:“尘爆?”

苏晏扶额:“我不想再科普一遍了。”

“科……普?”

“——不,我什么都没说。你们知道该干什么就行了。”

豫王看着不明所以但仍点头称是的两名锦衣卫千户,一股“清河所言,本王都知道”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对两人说道:“本王留个可靠侍卫在你们这里,一有消息就告知他,他自会及时禀报。”

一般大案要案,都是由大理寺、北镇抚司与刑部协作侦办。石檐霜有些疑惑:“这案子,王爷也要管?”

豫王终于找了个反击“同知大人仔细交代过”的机会,哂笑:“本王不管案子,只管清河的安全。回头转告你们沈同知,好好养伤,可别逞强行动,以免落下什么病根,把自己的后半辈子给耽误了。”

韦缨听着只是觉得不对味儿。而石檐霜对上官的私事略有所知,此刻隐约猜到些什么,于是不爽地咬了咬牙,低头抱拳:“多谢王爷关怀,卑职一定原句带到。”

出了北镇抚司大门,苏晏在马车旁略为踌躇,似乎还没想好下一步的行程。

豫王问他:“在想什么?”

苏晏随口答:“破局的招数。”他来回踱了十几步,仍未等到前来护主的急智,而且总觉得还有些地方自己没考虑到。

豫王看他像只追尾猫,觉得有趣,忍不住牵住他的手腕道:“先上车再想,车里暖和。要不,先找个酒楼吃午饭?”

苏晏下意识地抽出手,“还没到午饭的点儿呢。再说京城几家酒楼我都吃腻了,又贵,还不如街头巷尾的小吃摊子有特色。”

豫王立刻改口:“那我们就去街头巷尾,随便走走,中意什么就吃什么。”你府上的早饭就两个包子一碗汤,喂猫呢?

苏晏并没有逛街的心情,况且是和一个月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仇家,怎么想怎么尴尬。但对方又补充道:“你不是说,到群……群众中去?那就去市井间走走,说不定会有收获。”

这个理由倒是对苏晏有所触动,他点头说:“也好,我先换身便服。马车待会儿就停在正阳门大街,我们沿着东西两市走走。”

半个时辰后,市集熙熙攘攘的人流间,多了两名身着锦绣曳撒的年轻男子,状似悠闲地并肩而行。

大爆炸过去了三四天,京城其他坊百姓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但到底是死伤惨重的重大灾难,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时,也多在谈论白纸坊的惨状。

苏晏走走停停,不时驻足留意周围动静,听到的多是些毫无新意的滞后消息,以及耸人听闻的虚假爆料。这么看来,和后世也没什么大区别嘛,吃瓜文化还真是一脉相承。

豫王瞅准了个干净的小吃摊子坐下来,招呼老板来两碗肉圆子馄饨鸡蛋头脑汤。苏晏犹豫道:“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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