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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塔城实在太小,容纳不了双方加起来的近万人马,故而大部分人马都驻扎在城墙的外围。

游牧民族习惯了以天为盖、以地为床,行军也随带着穹帐。这些穹庐形毡帐,白毡圆顶,以木杆和皮条相连作骨架,铺架开来宽敞明亮,收拢之后方便迁徙。

若从高空往下看,仿佛草原上一夜之间盛开了无数圆形的白花,簇拥着中央一座颜色斑驳的小城。

天色大亮,瓦剌汗王虎阔力带着大王子阿勒坦、大长老黑朵与数百侍卫,进入了哈斯塔城。

兀哈浪也拿出了他爹的太师气派,哄着鞑靼小汗王在城中主道上迎接。

按习俗,双方的萨满率先出动,对擂似的同跳了一场“呼神祈福”。紧接着双方汗王交换酒水、烤肉,并当场吃下,以示坦诚。

气氛到这里还是比较和谐的。鞑靼一边,兀哈浪得意、小汗王懵懂;瓦剌一边,虎阔力哈欠连天,黑朵代管了会盟仪式。

“……阿勒坦,你在生气?”背后一个少年压低了声音问。

阿勒坦眼神陡然凌厉,一转头,见是十五岁的斡丹,神情便松弛了些。“没有的事,”他说,“父汗说了,联盟对我们有利。”

其他侍卫斥责斡丹:“说了多少遍,得叫‘大王子’或者‘大巫’!全族现在就你一个还在无礼地直呼名字,快认错!”

斡丹极倔强:“阿勒坦就是阿勒坦!我额祈葛这么叫,我也这么叫!”

阿勒坦抬手制止了侍卫们的怒火,随后握住了斡丹的肩膀。

深刻而野性的面庞上,他流金似的瞳色比骄阳更夺目。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下,斡丹莫名感到了战栗。

阿勒坦沉声道:“我允许了,你可以一直叫我阿勒坦。你的父亲沙里丹,曾只身背着昏迷的我穿过茫茫冰原寻找神树,最后倒在乌兰山脚。我受神树恩赐醒来,他却永远埋在了冻土之下……

“所有为我而战的勇士,我都会铭记在心。将来有一日,你要与我同踏上那块冰原,迎回你父亲英雄的遗体。”

斡丹瞬间红了眼眶,单膝跪下,右拳捶胸行了个大礼:“我与我的家族,将终生效忠阿勒坦!”

周围的骑兵们深受触动,也纷纷在马背上行抚胸礼,宣誓:“终生效忠大王子!”

动静有点大,但虎阔力疲倦又烦躁,注意力完全不在周遭事物上。黑朵隐在斗篷下的脸则遥遥地看了过来。

阿勒坦若无其事地将头转开。

兀哈浪也看出虎阔力精力不济,便邀请他前往飞云楼的大厅,共同签署联盟协议书。等一式两份的盟书签完,他就可以拿着这个大功绩,回鞑靼王庭向他父亲邀功了。

阿勒坦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急如焚——这份协议,瓦剌绝对签不得!但要如何做,才能让眼下的会盟破裂流产?

-

霍惇与几名夜不收密探,打扮成本地人的模样,混在街道旁围观的人群中。

他在灵州清水营与阿勒坦有过数面之缘,两人还交过一次手。因为担心被阿勒坦认出,他将毡帽的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按照楼夜雪拟定的作战计划,霍惇一行人必须在盟书签订之前,引发双方激烈冲突,趁机杀死兀哈浪,嫁祸阿勒坦。

为此在三天前刚抵达哈斯塔城时,他们就开始了布局。

兀哈浪带了四五千骑兵,在城外驻扎,每日开支不小,尤其是酒水、茶叶、牛羊肉,都由附近的城镇与部落供应。

——低价购买,要不就是去抢劫。

夜不收小队的暗探与尖兵混入供货方,给茶叶里混进了曼陀罗果实碾成的粉末。

曼陀罗是麻醉药与镇痛药的原料,用之不当便会中毒,导致烦躁不安、幻觉谵语,严重时昏迷。

之所以放在茶叶里,因为酒液一旦放了药粉就会变味,这些北漠人自小把烈酒当水喝,一点异味都能尝出来。而茶叶,北漠人是放进大锅里和肉块、奶酥等一起煮的,荤腥混杂吃不出异味来。

他们没有下致死的量,目的是为了让这些鞑靼骑兵处于焦躁不宁的精神状态中,届时一刺激就能发作如狂、丧失理智,类似于军队中的营啸。

如此喂了三日,鞑靼营地的帐篷中充斥着狂躁之气,骑兵们大量酗酒、一言不合就斗殴,还在城内肆意抢夺女子与男童发泄兽欲。

对此兀哈浪根本不约束,一来自己也好色,二来骨子里充斥着兽性,认为这便是草原男儿的勇猛所在。闹得哈斯塔城的城主敢怒不敢言,满心盼着快点签完协议,赶紧送走这些瘟神。

期间,霍惇亲眼见鞑靼骑兵糟蹋中原商贾的幼女,一时不忍想要出手救人,却被楼夜雪阻止。

霍惇皱眉道:“那也是我大铭子民!”

楼夜雪面色如霜,语气冷酷得令人心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国家利益,个人的牺牲在所不惜。”

这话换第二个人说,霍惇都会反唇相讥:“既然顾全大义,那把你自己牺牲掉如何?”

但面对楼夜雪,他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必要时,楼夜雪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就像最坚定的信徒,用自身血肉完成对国家利益的殉葬。

自己能做到,就要求别人必须也能做到。不是主动做到的也无妨,能为我所用就行。

霍惇知道自己的多年好友就是这种人,所以才有了如今这支锋锐、高效、只为完成任务而存在的夜不收小队。

他在短暂的踌躇后,再一次选择了听从——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明知于道德上是错、于人性上是恶,却仍义无反顾地,以共犯与保护者的姿势站在了对方身旁。

在这个斩首计划中,楼夜雪多管齐下:

其一,给鞑靼骑兵下毒,准备在关键时刻引发暴乱;

其二,将舞娘安插在飞云楼,盯梢兀哈浪,传递情报;

其三,让霍惇带着几名北漠血统的夜不收尖兵,伪装成瓦剌人行刺兀哈浪。得手后,再把阿勒坦引到死亡现场,栽赃嫁祸。

眼见双方汗王就要进入飞云楼签订盟约,鞑靼营地骤然炸了锅——

原来是一名被劫的“牧羊女”暴起发难,用瓦剌语怒吼着“鞑靼必将灭亡”,同时以利刃连杀十几名骑兵。血腥味与哀嚎声刺激到了骑兵们本就濒临疯狂的混乱头脑,顿时在营地里掀起一道狂暴的怒潮。

“——瓦剌人不守信用,袭击我们!”鞑靼骑兵怒吼着,将那名女子剁成肉块后,愤怒地冲向一城之隔的瓦剌营地。

驻守营地的瓦剌骑兵们自从汗王与王子进城后,就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唯恐鞑靼失信袭击,一见对方挥舞着兵器驰骋冲锋,纷纷上马应战。

几个营地首领是瓦剌部的贵族军官,见状一边组织战斗,一边派传令兵飞马入城,向汗王虎阔力与大王子阿勒坦禀报此事。

陡然爆发的冲突如同晴天霹雳,把即将签约的双方震在桌前。

鞑靼与瓦剌敌对多年,骑兵之间的冲突是常有的事,但在此关键时刻发生,却不由得人不多想。现场气氛顿时僵冷,双方互不信任,剑拔弩张。

黑朵打破僵局,对虎阔力道:“也许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请汗王先查明情况,以免落入他人陷阱。”

虎阔力颔首,兀哈浪也有些犹豫不定。

阿勒坦忽然开口:“黑朵大巫所言在理。父汗,大巫法力高强,不如就让他代表父汗,去调查情况,平息争端。”

虎阔力对黑朵有种超乎寻常的依赖,似乎不太想让他离开。阿勒坦又道:“大巫若是不敢去,我去。”

擦身而过时,阿勒坦在嘴角露出一抹兴奋的笑意,眼中闪着野心勃勃的光芒。

黑朵心里一凛,怀疑他要借机展露能力,在军中立威,夺取人心。心念电转,黑朵嘶哑地开了口:“——我去。”

既然他主动请缨,虎阔力便答应了。

黑朵离开了。兀哈浪也准备派亲信,拿着他的兵符去现场调停,于是提议暂停会盟,双方汗王各自去东西两侧院落休息,待到冲突平息了再说。

会盟横生枝节,兀哈浪心里很是不爽,想找个女人泻泻火。路过庭院,忽然看见一名轻纱蒙面的胡姬舞娘,身段十分曼妙,便唤她过来服侍。

舞娘咯咯娇笑,勾着手指,用西域口音撩拨道:“来追我呀!追到我,就让大人为所欲为……”说着如小鹿般轻盈地跑向了庭院另一侧。

兀哈浪第一次见到如此风情女子,兴致勃发,当即带着贴身侍卫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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