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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不是说,代天子谒陵祀事?”

豫王哂笑:“年年谒陵都是礼部大臣代祭,何劳太子?本王可是听说,太子坚决不肯纳妃,将送来的女子画像一把火全烧了,还在东宫与我皇兄争执起来,不慎打坏了书房内一个珐华彩大花瓶。太子从前总往里面塞乱七八糟的东西,累月积攒了许多,这下全曝了光。”

——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直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豫王又会借机开黄腔,苏晏抿住了嘴,没问。

“若是只我皇兄看到,也便罢了,不知怎的其中一些流入母后手中,把我母后气得啊,祭出父皇留下的金锏要打太子。皇兄阻拦,因此与母后起了点冲突……母后绝食了。”

苏晏倒吸一口冷气。

不仅因为朱贺霖险些被打——那金锏他可是亲自见识过的,一锏下去骨折筋断,可不是开玩笑!

更因为太后又弄个绝食出来折腾。

这可不是后世,遇到爱作妖、死命折腾的爹妈,舆论还能对半开,搞个“原生家庭之殇”来话题辩论啥的。

可这是个孝道大如天的时代,哪怕是皇帝,事母——尤其是事生母不周,能被天底下的读书人喷死。

封建统治者以儒家道德体系维持社会公义,那么就同样要受这个道德体系的约束,一旦破坏规则,口碑犹如雪崩。

春秋时期养祸的那位郑庄公,他亲妈偏疼他弟弟,都联合小儿子起来造反篡位,要杀自己大儿子了。郑庄公平定叛乱后,把亲妈送去别地,发下“不到黄泉无相见”的毒誓。结果才一年多,被自己的道德感与社会舆论逼得没法子,挖了条地道与母亲相会,算是应证了誓言,冰释前嫌。

亲妈的刀架在脖子上,尚且要原谅。别说咱们这位当朝太后一贯以慈爱两个儿子著称,若因为与儿子吵嘴就绝食而亡,朝臣们会怎么看?天下百姓会怎么说?史官会怎么写?皇帝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可怎么办?”苏晏不禁紧张地抓住了豫王的胳膊。

豫王安抚地揉了揉他的手背:“皇兄在她殿门前跪了半个时辰,我也极力劝解母后,她才消气。”

“别这个眼神,这事儿真不能全赖我母后。朱贺霖那小崽子也实在是——”豫王摇摇头,自嘲道,“他就不能学学我,低个头先把王妃娶了,儿子生了?完成传宗接代的责任,之后的他才能是他自己。”

苏晏心里梗着一块坚硬的、棱角锐利的大石,同时也是一滩浸了黄连的苦酒,连手脚都变得冰凉。他真心实意地难过与懊悔起来,涩声说:“是我的错……太子曾对我说过,不想娶太子妃之类的话,我总当他小孩子叛逆心理,闹过脾气后慢慢就会接受了。谁想他是真排斥这个,不惜触怒皇爷与太后,也要极力抗争。若我能早些重视起来,好好开导他,至少不会闹到这般针尖对麦芒的地步……”

豫王趁苏晏失神,将他拉进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你是侍读,又不是太傅。就算是太傅,说的话他也未必会听。这小崽子从小被我皇兄宠的,任性惯了,真怪不到你头上,无需自责。”

苏晏依然觉得自己失职,回忆起朱贺霖偶尔显露出的市井浪荡言行,又有种隐秘的惶恐,怀疑不是民间话本带坏了太子,而是自己始终用后世的“十四五岁”去看待这个时代的少年,总觉得还是个小屁孩,结果低估了对方的心理成熟度,无形中纵容了对方的感情。

——在这个时代,不少人十四五岁都已经生儿育女了!

苏晏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一枝霜打的鸡冠花,内疚又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要是朱贺霖因为他的原因,继位之路陡生坎坷乃至发生什么变数,他实在无法原谅自己。

豫王心疼,抱紧了他,说:“真不关你的事。如今这样也好,遣太子去南京祭陵,避一避我母后的气头、朝臣们的闲言碎语,同时也算是个历练。待他回来,或许就能成熟一些,知道要担起储君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

苏晏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语无伦次地喃喃:“这小鬼要真是个弯的,将来的太子妃也可怜……你们老朱家爱搞基是不是一脉相承,前后好几个皇帝都……还有你!豫王妃当初究竟是有多嫌弃你,才连门面功夫都懒得做,连名义上的王妃都不愿当,连亲生儿子都不顾了,出家去修道……你是不是也强.奸过她?”

豫王脸色一绿,几乎喷出口老血!

他低头附在苏晏耳旁,咬牙切齿地道:“那夜不是我强.奸她,是她强.奸的我!”

苏晏靠坐在豫王怀里,震撼地睁大了眼睛。

豫王屈辱地咬着后槽牙:“她给我下药,骑了我一夜……”

苏晏恍然大悟,心生怜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胸肌:“大兄弟,如今我是真真正正地原谅你了……人生在世,难保不挨一两次强.奸,看开点。”

豫王手里捏着他的腰肢,深深深呼吸。

苏晏被他掐疼了,赫然发现姿势过于暧昧,于是赶紧从豫王怀里挣出来,给他斟酒压惊:“往事不堪回首,多想无益。说说沈柒吧,人去哪儿了?”

豫王此时半点闲情雅致也没有了,咽下苏晏递来的杯中酒,恹恹地说:“沈柒去了开封府。廖贼打出‘替天行道、重开混沌’的旗号,皇兄怀疑背后有真空教的影子,派他去探查。”

苏晏极力思索:“廖贼?”

“盘踞河南的贼军,首领人称廖疯子。陕西的响马盗王武、王辰两兄弟,去年底也流窜到河南,与其狼狈为奸。今年贼军有扩散之势,北上是京师、东去是陪都南京,都是定鼎之地。山东夹在京师与南京之间,亦须多加防备。”

说到王武、王辰,苏晏顿时想起那对亲眷被乱搞御史砍了头的贼头兄弟,慨叹他们终究还是入了歧途,再难回头了。要是真沾惹了真空教这股剧毒,怕是最后连骨灰都不剩。

七郎武功好,人又机敏果敢,手段也辣得很,就算去贼窝附近探查,也应该不会有事,苏晏默默祈祷。

豫王一丢空酒壶,往前把苏晏扑倒在毡毯上,灼热的酒气全喷在他脖颈间。苏晏打个哆嗦,鸡皮疙瘩全爬了上来——不是冷的,也不是恶心的——说不清是什么的。

豫王似醉非醉地道:“太子这么一闹,皇兄怕是对你生了厌弃之心,你就不要私下去见他了,以免自取其辱。你要是伤心、气恨不过,要不就来羞辱羞辱本王?”

苏晏又生气又想笑,到底没有大力踹他,一边推搡,一边道:“少他妈胡说八道,我的事你别管……太子殿内的花瓶里究竟藏了什么?”

豫王翻个身,以手支头,侧躺在他旁边,哂笑道:“他画了和你的春.宫图。”

苏晏眼前一黑,内心发出惨烈咆哮:朱贺霖——你这个死兔崽子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