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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配殿的罗汉榻上落了座。蓝喜奉茶时瞅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皇爷,那个永年来路不明,就这么留在身边,奴婢唯恐皇爷安全有失,要不还是把人拿下,审问清楚?”

“朕要想拿他,早在他偷偷与宫外飞鸟传信时就下手了。”

“飞鸟传信……啊,皇爷说的是那次,您让奴婢密召苏少卿来养心殿,看沈同知暴露真面目的那次?”蓝喜眼前浮现出永年那张唯唯诺诺的脸,若非鼻梁上一颗小黑痣,那张脸便泯然众人,叫人根本记不住长相。

“还有,沈柒押解鹤先生的半途中,囚车被劫,鹤先生逃脱。苏晏为了沈柒向朕求情,朕也让他远远地看着。”皇帝用杯盖推着浮叶,“既然他这么关注朕与苏晏、沈柒之间的事,那就成全他,看这些情报,最后都汇去了哪里。”

虽然知道皇帝擅心计,蓝喜还是不太放心:“可这些情报泄露出去,会不会坏事?譬如这次,若非皇爷及时发现,明日那花瓶里的东西就会借着太后的口,在朝野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啜了口茶,说:“不这样,朕如何排除‘永年是太后的人’这个可能性呢?”

蓝喜恍然。皇帝又道:“放心,他传出去的情报,正是朕想让他传的。”

蓝喜笑道:“奴婢明白了,以后不会再多此一问。”

眼看申时尽,皇帝对蓝喜说:“你年纪渐长,精力不济,也连续侍奉好几夜了,今夜且去休息,叫个机灵点的来给朕研磨。”

蓝喜谢过皇帝的体恤,推荐道:“奴婢的小徒多桂儿,如今调教得不错,让他来伺候罢。”

皇帝颔首。

蓝喜退出御书房,来到自己住的配房,对正在嗑瓜子的多桂儿劈头骂道:“别嗑了,你个毛崽子!快洗涮干净,去书房伺候皇爷!记着,皇爷批奏本时不喜欢有声音,你在旁边老老实实研磨,多个屁都不准放!知道了?”

多桂儿一哆嗦,手里的瓜子洒了一桌:“知、知道了,爷爷!”

蓝喜叹口气,觉得收错了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干孙子,怎么调教都没有苏晏这个便宜世侄十分之一的沉着聪敏。但已经这样,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多桂儿伺候了几次,没捅什么篓子,蓝喜也渐放下了心,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夜里便多让他去御书房伺候笔墨,自己也好休息休息。

但蓝喜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苏晏回京后的第二天夜里,他这个不够机灵的干孙子,就被豫王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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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暮色降临,一名內侍脚步轻悄地走进御书房,将各盏灯火点燃。

景隆帝坐于书桌后的御椅上,头也不抬地吩咐:“过来研磨。”

內侍低头躬身地走过去,往歙石砚上注入一勺寒泉水,一手捉袖,一手执漆烟徽墨匀力研磨,动作轻柔优雅。

皇帝执笔写了几个字,忽然嗅到了一丝清幽暗香,有种沁人心脾的熟悉感,混杂在纸墨气味中,几不可闻。

他蓦然搁笔,反手攥住了研磨內侍的手腕,厉声道:“你不是多桂儿!”

皇帝转头去看时,那內侍闻声抬起脸,双方正正打了个对眼。

“……”

“……”

两人都翕动了一下嘴唇,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短暂的沉默后,皇帝无奈地叹道:“你呀……”

苏晏板着脸:“奴婢奉命研磨,还请皇爷松手。”

皇帝松了手指,见他腕上很快浮起了被勒后的红痕,又叹了口气。

苏晏继续研着磨,抿嘴不吭声。

皇帝问:“怎么进宫的?”

苏晏语声冷淡:“净身进宫的。”

皇帝:“……”

墨汁都快溢出砚台了,苏晏还在磨。皇帝捏住他的手,从他指间夺下墨条,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被御林军发现有人冒充內侍混入皇宫,捉拿时是可以就地格杀的!”

苏晏道:“那臣就在临死前大声喊,‘我腹中怀有龙胎,谁敢动我’,看皇爷见不见我。”

这一刻皇帝的表情简直难以言喻。

苏晏看着皇帝千年难得一见的石化脸,揶揄地扯了扯嘴角:“放心,就算真怀了,也不一定就是皇爷的。”

皇帝手指一颤,墨条落在金砖地面,铿然脆响声中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