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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园的围墙外,听到动静的陪祀官员们姗姗来迟,见到掉了冠帽、衣袍撕破、一身泥水的太子,脸都吓绿了,纷纷跪地请罪。

太子道:“起身罢,与诸位大人无关。是北峰山石坍塌、溪瀑骤泻,险些冲击了陵园。所幸孤带侍卫们砍树塞道,进行分流,将水引开了。”

众官闻言,一阵哗然,个个都感到心惊后怕,在逃过一劫的庆幸中,对太子的当机立断、奋勇护陵很是钦佩与感激。

太子谦辞:“非孤之功,是太祖皇帝显圣,庇佑我大铭龙脉雄盛,国祚恒长。”

苏晏对朱贺霖的这番话暗中点了个赞:没有因护驾不力责罚在场官员,也撇开了自己去捕鹿的事,为避免打草惊蛇甚至连火药爆炸都没有提到,单说因为山石崩塌引发了泥石流,并着重强调了自己的护陵之举,最后又把功劳归于祖宗庇佑。

这一番话趋利避害、进退有度,比起在京城当面顶撞皇爷的时候,可谓是进步巨大。

在场官员中,南京礼部尚书、南京太常寺寺卿等几位官阶高的老大人商量了几句,决定先护送太子回皇宫,同时向南京兵部调卫所军队过来,清理北峰上被冲毁的林木。再请堪舆大师重新规划这条溪瀑,该堵的堵,该改道的改道,以后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今日这件险些殃及皇陵的大事,按律要立刻上报京师朝廷。鲁尚书打算亲自执笔写这份报告,便对太子道:“明日老臣再去叩见殿下,询问详细情况,好如实上报朝廷。”

太子同意了,回具服殿重新洗漱更衣。起驾之前,他忽然转头望向人群,问:“孝陵神宫监的管事太监何在?”

人群中一名中年白胖太监连忙出列,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奴婢贱名姚铨,小爷有何吩咐?”

太子站在马车的踏凳上,居高临下打量他:“神宫监那几名充当向导的內侍,可有安全回来?”

姚太监答:“并未见回来,也许被水流冲走,凶多吉少了。唉,也是他们的命。”

太子不动声色地说:“他们毕竟是因差事而丧生,理应抚恤。你将这几个人的姓名、籍贯、家属等相关情况提供给……礼部左侍郎苏大人,由他负责后续事宜。”

姚太监领命,说明日就办。

太子这才登车,启程回南京皇城。

官员们各自离开午门回家时,一名內侍传太子口谕,将苏晏召进了宫。

苏晏刚踏进殿内,便听见太子在责骂管事的宫人与守备侍卫:“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你们莫说找不着,连她如何出的宫、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

管事宫人与侍卫首领被他骂得灰溜溜,低头认错,说这就再去找,一定要将人挖出来。

苏晏出声道:“小爷,消消气。累了一整天,饭也没吃好,不如让厨子煮些夜宵?”

朱贺霖一见他,气消了大半,挥手把这些人打发走后,拉着苏晏盘腿坐在了罗汉榻上。

成胜与富宝不在,左右服侍的內侍不够有眼力见儿,未得太子之命,没有立刻退出殿去。朱贺霖转头瞪他们:“一个个杵在这里当木头?没听见苏侍郎说的,去叫厨子煮夜宵!花样做多点,别又尽整些豆腐青菜,祭陵结束了。”

內侍们嚅嚅而退,终于机灵起来,把殿门也一并关上了。

苏晏笑着拍了拍朱贺霖的手背:“好啦,一股子邪火要发到什么时候,差不多就行了。”

朱贺霖悻悻然:“小爷和你今日险些把命交代在钟山,偏对谁都不能说,查也只能暗中查,真要憋屈死!”

苏晏倒是很淡定:“有什么好憋屈的,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有句话怎么说的……看谁笑到最后。”

朱贺霖还抿着个嘴角。苏晏眯起眼,目光不善地看他:“要说憋屈,我才憋屈好伐?刚回京,莫名其妙地背了个处罚,把我撵来南京。听说,是因为给某位专画翰林风月的大手当了回人体模特?”

“人体模特”没听懂,但“翰林风月”这四个字秒懂,朱贺霖脸上顿时涌起窘色,连耳根也泛红了。

他尴尬地打起了磕巴:“小爷没、没想……谁知道会突然被父皇抓包……小爷就是……”他用力握住苏晏的手,委屈道,“你去陕西半年,回到京城没两个月,又一去半年,小爷就是太想你了。”

苏晏板着脸:“那就可以乱画我的黄图?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东西万一流到太后手上,或是被有心人传出宫,在朝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办?

“我苏清河脸皮厚,能当官就继续当,当不了就卷包袱回家,继续做我的官二代。而你呢?太子的名誉还要不要?前面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就算付诸东流也一点不心疼?

“你是不是以为,卫家倒了大半个台,卫氏被打入冷宫,危机就解除了,你身为太子就可以高枕无忧?”

连着几个尖锐追问,把朱贺霖逼得鼻尖冒汗,脸色难堪至极。

他紧紧捏着苏晏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清河,别说了!”

手被捏得生疼,苏晏没有挣脱,目露失望地叹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太、子、殿、下。”

这道眼神并不凌厉,甚至显得有些忧愁,对朱贺霖而言却仿佛利箭穿心,最后的称呼更是让他差点掉下泪来。

他腹中烧着一团烈火,胸口梗着一口浊气,想大发雷霆——从小到大,这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法宝。

但他知道,现时不同往日,他该控制自己的脾气,该承担起属于“太子殿下”的责任——他该长大了。

朱贺霖垂下脑袋,闷声道:“……是小爷错了。”

苏晏对春宫画之事是有些生气,但他与朱贺霖感情深厚,又熟知对方性情,本来并不想算这笔账。但既然说到了,不借机敲打敲打,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反面教材?

于是哪怕对面再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他也不能立刻心软地去揉毛。

“做任何一件事,都要预先设想后果,能承担才去做。承担不了……又实在想做,那也该先谋后路,以免翻船时连个木板都够不着。小爷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苏晏说。

朱贺霖点点头。忽然发现自己捏得重了,赶紧松手,又心疼地摸了摸对方满是指痕的手背。

苏晏就用这只手,食指沾着茶水,在炕桌上划出一条长线,接着画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圈,串在线上。

什么意思?朱贺霖用眼神问。

苏晏指着长线:“这是你要走的路。”又指向三个圈,“这是你为了走到线的终点,必须解决的几个问题。

“最小的圈,是太后的偏见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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